在今年第53届金马奖夺下双影后的《七月与安生》,导演曾国祥曾对媒体说,他本人不喜欢该片的英文片名“Soul Mate”(可能是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与他对片中一对女主角七月与安生的闺密情的诠释有出入),可监制陈可辛说可把片名联结到S(sadism,施虐)和M(masochism,被虐),暗扣双姝复杂诡谲的14年情缘(既互相疼惜,又相互伤害),所以他才将就使用。
《七月与安生》——互虐与自虐《七》不能简单地被贴上“青春片”的标签。
新一波的青春片热潮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带动,当中包括《致青春》和《我的少女时代》两出以女角扛起的作品,几乎全都不免注入电影作者的个人成长经验,但往往流于对“怀旧”气息和戏剧效果的耽溺,而欠缺对人物的深度刻划。
《七》是由男性且心思细腻的曾国祥操刀,反而超越了网络小说原著的纯女性视点,旁观者清,把两个角色琢磨个通透。
这种以小见大的格局,直追欧洲心理剧的高度,是近期这一批热门青春片所难望其项背的。
《七》的主创多次提起:“七月和安生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两位一体,不单只是故事情节中的两人在成年之后互换人生轨迹那么简单。
电影作者们似乎抓到了小说里没明说的一个深层关键:七月和安生其实生来是同一性格,只是不同的家庭环境塑造了她们的显性人格;然后缘分把13岁的她们拉在一块儿,两人的个性和人生目标开始搅和、重新归位。
七月有温暖的家,疼她的父母,在成长的道路上须要扮乖乖女,向往安生立命(升学、事业、成家、生子);安生来自单亲家庭,母亲不怎么理她、照顾她,因而她自小个性显得不羁,鬼灵精怪,念完高中就选择去流浪。
在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去。
七月在静如止水的生活里藏着一颗驿动的心,安生则在漂泊中渴望爱和家。
那么,两人心生嫌隙,就只为了爱上同一个渣男吗?何妨换个角度,此渣男只是逼出她们内隐的个性、生活目标,促成她们跳出自己的世界的催化剂。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不能自已地在精神上互虐对方,猜疑、嫉妒、对质、言语刺激,把渣男当回事来争。
两人终究拨开云雾,知道最心疼的仍是好姐妹,只是叹回头已是百年身。
在这当中,又涉及七月的一种自虐(英文既是auto-sadism又是auto-masochism,自己身兼施虐者和被虐者的双重身份),暗中策动一场新郎逃婚记却假装自己是受害的新娘,为的是要让给安生,也为了给自己出走、离开父母的庇佑而找借口。
——伏笔虐心虐神读过原著的人认为整个情节推展相对平板,结局也比较理所当然。
可《七》主创接手,把故事改成两重现实,三种结局,却几乎不着痕迹地融会一体(教多数观众以为是一条叙事线,一个结局);如此改编非但没有把叙事搞得杂沓紊乱,反而让人物刻划更有层次感,更具深度。
因而,对于观众,影片是如此地虐心又虐神——虐心是为了角色的悲欢离合;虐神是为了必须更积极地缀拾这多重现实里的各种伏笔,重构出主创的叙事意图。
曾国祥入围最佳导演、编剧入围最佳改编剧本,我心悦诚服。
《我不是潘金莲》——官民“谁虐谁”?无独有偶,同在金马奖大放异彩的另一部以女角为主体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也可以从“S和M”的角度诠释。
故事起自10多年前村妇李雪莲跟丈夫假离婚以买房,没料“前夫”搞上小三而违背诺言,李雪莲一层层告上村、县、市级法庭,要求宣判假离婚无效,却被各级法官和村县市长当成烫手山芋避之而后快;结果她到北京人大会议上访,弄得一干官员下台,可是假离婚的事还没解决,结果她就连续10年一再上访。
如此卡夫卡式的题材,一般观众大概会一面倒地同情“弱者”李雪莲。
但《我》片的意旨其实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
李雪莲是个法盲,没凭没据就硬要法官宣判假离婚无效,告不成就一口咬定对方贪腐,接着一层层的提告又不符合法律程序,换个角度来看就是个法治社会中的刁民。
她第一年上访就扳倒一批官员,10多年后再见到其中一人,一笑抿恩仇,她也觉得对方因她而被撤职,撤得有点冤。
但官员一开始不懂得劝导、沟通,只会耍官威,把事情越“刁”(滚)越大,也是他们自找。
李雪莲与前夫、10年来一批批官员的缠斗,咱们也搞不清楚是谁虐谁,抑或是李雪莲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自虐。
当她在第10年“因为听了牛的话”而决定放弃上访时,一干官员却死都不信,硬要她签保证书;她“牛脾气”一起,又要上访了。
这些官员年年为这个“刁民”而担惊受怕,到头来自己吓自己,还沟通不良而再度把人家逼上梁山。
因为投鼠忌器(此器是自己的乌纱帽),官员们犹如长期处在精神自虐中。
——景框实验“虐眼”冯小刚凭《我》片夺下金马奖最佳导演,评审团推崇的是他的实验精神;但影评界对此实验的反应是见仁见智,一些人觉得有炫技之嫌。
冯主要的实验是全片采用三种不同的景框——占较大篇幅的乡镇场景采用圆形景框,北京上访及人大场面采用正方形景框,片末带有总结意义的一场戏使用目前大家熟悉的宽荧幕。
三种景框的运用给予观众多元的美学及符号学的诠释空间,自有其创作意义。
但有观众反映说如果在较大的电影院看,小小的圆形景框对后座观众来说如同“虐眼”——很不习惯那小小的景框,还要把人物、事件、动作挤进小圈圈里,简直在挑战观众的视力。
或许,任何改变的“阵痛”,似乎都是一种“虐”——跳出自己、旁人、受众熟悉的东西、舒适区,去挑战、开创未知的过程(不论是去流浪、上访、实验)。
《七月与安生》两女不单在故事情节中互换人生轨迹,她们潜在的同一性格因缘分而开始搅和,重新归位。
(剧照/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