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的春天,王羲之和一群朋友在兰亭聚会,用“流畅曲水”的形式,饮酒作诗,最后王羲之挥毫写了这篇书法神品《兰亭序》。
所谓“流觞”,就是挖一条弯曲的水沟,引入流水,把一只盛了酒的杯子浮在水面,顺水而流,停到谁的面前,谁就要赋诗一首,否则罚酒。
现在问题来了,杯子只有一个,聚会有许多人,他们难道乐意共用一个杯子吗?事实证明,这次宴会42个人,15个人不会作诗,是被罚了酒的,且都喝了。
其实“流觞”这种风俗,属于一个更大的概念,这个概念叫“传杯”,只不过从人手改成了流水了。
传杯,就是在宴会上,大家用一个杯子盛酒,你一口我一口传者喝,而不是像今天,每人端一个酒杯。
杜甫《九日》诗之二:“旧日重阳日,传杯不放杯。
”明代的王嗣奭就看出了问题,他在《杜臆》里说了一句:“传杯不放杯,见古人只用一杯,诸客传饮。
”所以说,明代的人,对于这种大家共用一个杯子喝酒的饮食习惯已经有点陌生了。
现在的人们,只要吃饭喝水,肯定都用自己的杯子,怕传染细菌,如果用纸杯,甚至还在杯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如果放在古代,这种喝酒方式,是很多人不喜欢的。
然而还有更恶心的,这叫做“碧筒杯”。
在古代是极风雅的事。
曹魏正始年间,齐郡刺史郑悫三伏天时,采一连着长茎的大荷叶,用细针之类的东西把茎刺通。
荷叶里盛酒,用嘴从叶茎末端吸吮着喝。
酒流过叶茎,就带了荷叶的清香。
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那么多荷叶,只有一张!大伙儿是轮流着拿嘴吸的!而且,一次吸不尽,还得多来几口。
当时的宴会人又多,时间又长,如果百十人,抱着一张荷叶从晚上轮流啃到天明……。
然而古人好像对这种方式没什么不适应。
其实古人更乐意用肢体接触,以表达他们的情感(唾液接触,也可算肢体接触的一种)。
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保持一种礼貌距离,除了握手、打架之外,很少看到两个成年男子手拉着手在街上走。
但在古代,两个男人拉手很常见。
古代叫“执手”或“携手”。
《国风·邶风·击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都用于说爱情,其实是讲两个士兵的。
在唐诗里,两个男人成了好朋友后,拉着手出去游玩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 “咄咄共携手,泠然且驭风”(张九龄),“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李白),“怡然共携手,恣意同远步”(杜甫)……携手之外,还有“把臂”,这也是一个表示亲密的动作,就是摸对方的胳膊,这在今天也很少见了。
但古人却是表示意气相投的一种动作,如“诗忆伤心处,春深把臂前”(杜甫),“贫交喜相见,把臂欢不足”(钱起),“梦里依然把臂初”(陆游)。
还有一个动作是“抚背”,“吾将抚尔背,挥手遂翱翔”(李白),“出送抚背我涕挥”(韩愈)。
抚背虽然不如携手、把臂常见,但也是一个表示情感的肢体接触,蒋干游说周瑜,周瑜也说:“假使苏、张更生,郦叟复出,犹抚其背而折其辞,岂足下幼生所能移乎。
”抚背也见于长对幼,但从史籍里看,晚辈假如已经是三四十岁壮年男子了,也免不了被抚一番的。
此外还有一个举动是同床,今天两个男人同床睡,很少见,然而古人很经常,例如祖逖、刘琨闻鸡起舞。
就是祖逖听见鸡鸣,就把同床的刘琨弄醒了,两人一起舞剑。
原文是“蹴琨觉”,就是祖逖把刘琨踢醒了。
三国的刘关张“寝则同床”,也是如此。
杜甫和李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又同居,又拉手。
此外还“抱腰”,搂着腰,今天只有亲密情侣或两个亲密的女性,两个男人搂着腰是很少见的,但古代说书的常有一句套话:“若是说话的同时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
”说明两个男人也可以这样亲密。
《水浒传》里经常看见两个男人相见,“拦腰抱住”。
明画家陈洪绶和朋友“抱腰连手行,慎弗谋诸妇”,不是男性朋友,他还不抱呢。
今天的人们,不愿意同杯、同床,甚至公共坐便器还提供纸垫,最多的一个理由就是“讲卫生”。
不过,今天的人们就算是都体检过,恐怕仍然会讨厌这种方式。
比如说,你可以随便咽自己的口水,而不觉得恶心;但是自选一个干净杯子,往里面吐半杯口水,然后看谁还愿意喝下去?这还是你自己的口水呢。
所以这件事的心理作用,似乎大于实际的卫生风险。
二三十年前,还没有普遍使用公筷;到人家做客,主人也会随意拿出自己的杯子供大家用。
我们讲卫生的程度远高于古人,可是稀奇古怪的病该来还是来。
原因恐怕是,我们虽然增加了讲卫生的程度,却也扩大了搞卫生的范围。
比如一个人独住20平米的小屋,可以很轻易地打扫;一旦给他换成500平米的大别墅,估计再怎么讲卫生,都打扫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