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时侯,听我父亲摆过这样的一个龙门阵:民国初年的一个中秋节夜晚,金风拂面,桂技飘香,月色如银。
在成都西马棚街一个幽静的公馆里,年龄约四十几岁的康先生夫妇,在院坝的石桌上,摆满瓜果酒食和月饼糕点,邀请黄七夫妇赏月。
一桌四人,相言甚欢。
听口音,康先生是下江声调。
黄七却是浓重的川东方音。
康先生是汉口一家大商号在成都分号的经理。
这家商号,在成都附近各县收购土特产,由宜宾、重庆运汉口,下销京沪一带;再由下江办买百货布疋,运来成渝两地,发零售。
黄七就是康先生商号管事先生。
几杯酒下肚,康先生对黄七说:“老黄,我找你帮忙做生意已三年了,这几年可算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是你我的运气,也算是我的眼光识人呀!”他抹着口边上的短髭,满意地注视着黄七的面孔,笑了一笑,压低声音接着说:“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黄七说:“我在难中。
蒙先生提携,能成家过日子,有现在的境况,我是感激不尽的。
我……我生性老实,做事谨慎小心,知恩图报,认真为康先生办事,恐怕是获得你青睐的原因吧?”康先生笑了一下说:“哪里,哪里!我并不认识你,怎么会知道你的为人呢?这事啦,我一直隐藏在心里,没有对人说过。
事情就怕说穿,说穿了就不灵验啦!”黄七莫名其妙地看着康光生。
康先生低声说:“那是四年以前,我初到成都出庄,负责商号的全盘生意。
初来乍到,人情行情不熟,小手小脚,生意很不顺手。
我多想在本地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当我的助手啊!可是到哪里去找呢?一些人介绍来。
我不是看不上,就是试用后不满意。
当时,我为此很苦闷。
“三年前的一个大年初一的早晨,街上起着大雾。
我起来得很早,因为这是我到成都后的第一个阴历年。
我披着衣服,站在靠街的楼角上。
西马棚街这样的小巷,静无一人,只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爆竹的啪啪声。
“突然,我看见靠西门老城墙那头有一个人影,在浓雾中飘然而来常迅速,转眼就到了我面前。
当我看得清楚时,天哪!我惊得目瞪口呆,会然愣住了。
我看见一位金盔金甲、手提钢鞭的赵公明财神爷,腋下不知换了一块什么,红彤彤的,一路目不旁顾的向对面原来你住的那间铺面小屋子奔去。
我张着嘴,大气也不敢出,连披在身上的衣服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我睁大眼睛,看到财神爷用鞭把你的门指开,一闪身进了你的房子,门就自动关上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财神再也没有出来。
“我惊异到了极点。
人们说,成都帝王之都,人杰地灵,在这里我真见到了财神了。
这时,我才感到身上发冷,急忙穿好衣服,匆匆卞楼,洗了脸,快步跑到你家门口。
站了一阵,听到屋里没有响动,我就开始敲门。
敲了很久,才听到你来开门。
“老黄呀,当时你的住房,一张床,一张栗,一个行灶,空荡荡的,目了然,哪里有个财神的影子呢?我心里暗琢磨:初一财神落你家,你准順利要发。
我从询问中,又知你是在成都坝子一带做生意的,我就估计到与你同伙做生意,借你的财星吉兆,保险发财。
因而,我将你请进家中共事,让你跑行情、出主意。
我对你言听计从,果然是事事顺遂,件件如意,年年赚钱!”康先生说到这里,顾盼了黄七的爱人一眼,“你们成了家,每年分到红息,成了小康人家。
今晚我们在一起欢乐赏月,就是沾了财神爷的光啦!哈……这一生我能亲眼看到财神,也够了!”两个妇女听得津津有味,连称稀奇!黄七边听边流汗,逄声说今年成都的“秋老虎”真厉害呀!康先生却不曾想到,三年前初一早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财神戏,正是黄七流着眼泪演出的:民国初年,成都旧历年的正月初,大街小巷,常有头戴官帽,插簪花,身着红袍,腰系玉带,足登朝靴,挂着长须,扮成文财神模样的人;或者头戴金盔,身披甲胄,嘴挂短须,抹金粉,扮成武财神模样的人。
文财神左手执朝笏,右手执一木盘,盘内红纸垫底式财神则右手执鞭,高举过头,左手端着盘子,盘内同样用红纸垫底。
居民人家,见到“财神”来了,不论是否富裕,都要打发几个钱。
因为照习俗:大年初一财神上门,象征着招财进宝,全年开门大吉,是祥瑞的好兆头。
据说,扮演财神者的收入,多时可讨得二三十元,足够维持几个月的生活,要比长街乞讨的叫化子好多了。
可是,要租赁一套财神爷的戏装,又非一般靠乞讨过活的叫化子所能办得到。
所以,装扮者一般都是平时无固定职业、常年收入不够糊口的中年人,有的还袒通文墨。
他们常是欠了债,无法过年,被人逼迫怂恿,在当地保甲长、打更匠等人的赞同和帮助下促使而成的。
靠送财神讨来的钱,要按规定抽头提成,与这些幕后提线的人分成。
这与当时成都旧历年腊月中旬,头戴翅冠,身着官袍,挨户运春帖(历书)要线的“春官”如同一辙。
所不同者,“春”蘧历书比较文雅,且有官方联系攴持,要花工本。
送财神则是由街道地方事使,是个无本的乞讨。
扮过财神的人,事后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常被人讥骂为“烂财神”。
现代的迎财神活动黄七是重庆府长寿县人,因家中无法维生,跑来省城投亲。
他聪明伶俐,在亲戚的帮助下,于成都少城西马棚街靠近城墙边赁住了一间小屋,做小生念卖花生。
殊知命乖时蹇,生意蚀本,欠了别人账债,无力偿还;亲戚是下力糊口的,因不能资助他而避不见面。
年关一到,债主催账紧迫,黄七日坐悠城,潦倒无赖。
于是债主策谋,叫他正月初去送财神,挨冢挨户要钱还债。
黄七走投无路,只得答应下来,于腊月三十日租来一套行头,一人打了半斤白酒,买了点烧腊,坐在屋里闷饮。
眼盯着装财神用的衣帽挂须,抹额金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想到来成几年,如今落得装财神乞讨,所谓“大种叫化子”的下场!辞旧岁的鞭炮声“噼啪,噼啪”,此起彼落。
黄七喝了一阵闷酒,合衣倒床,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翻身起床,对着破镜,心一横,开始打扮穿戴。
看到镜中的自己面目全非,觉得别人认不出来了,便手拿钢鞭,端着盘子,跨步出门。
啊!这是一个难得的大雾天。
借着雾气朦胧,他快步窜到西门,开始闯门要钱。
哪知天时过早,住户人家还未开门。
他当门一站,毫无声响动静。
想敲门,心里胆怯,手也颤抖。
他想叫喊,又难于开口。
他只得走第二家,第二家也吃了闭门羹。
他心里慌乱极了,埋头一看,自已金甲朝靴,不象个人样。
他恐惧地想:这家门口一站,那家门口一站,一会儿,惹来人们围着看,脸往何处放?日后怎么见人啊……他噙着眼泪,慌慌张张把要钱的盘子夹在腋下,提着钢鞭,快步跑回了自已的小屋。
一进门,赶快把盔甲下,连同钢鞭用布裹好,舀水将脸洗干净,倒在床上,心里兀自呼呼地跳个不停......突然,门外响起了由缓到急的敲门声。
黄七吃了一惊:债主这么快就来了么?我不装时神,是他们来兴师问罪么?他不敢答应,周身象打摆子一样抖起来了。
敲门声咚咚不断响着。
他听到一个下江人的声音:“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吗?”就这样,如前所述,康先生聘用了黄七。
先生哪里知道“财神爷”就是黄七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