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五一,国家法定节假日。
本来节日不节日的和发光没关系,发光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建筑小工是没有节假日的,但弟弟发亮有。
发亮是发光的弟弟,本来也和他一样出生在祖宗八代都是泥腿子的农家。
但弟弟发亮考上了大学,当上了公务员,留在省城工作,还娶了城里老婆。
同去的还有大柱,小根,二保等人,都是从小和发光一块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同时也算是发亮的儿时伙伴。
他们都和发光一块在省城做建筑工,虽然来了快半年了,还没去看望发亮。
发亮也不知道哥哥来到城里,那时发光没有手机,没有手机不是不联系的理由,主要是手里没钱,总不能空手去,发光还想买点礼物。
一行人对了几百块钱,在大超市买了两罐咖啡,两袋奶粉,两袋藕粉,两袋麦片等装了一大包。
本来咖啡发光是不想买的,又苦又涩的,但是想到发亮现在是公务员了,伏案工作劳精费神的,喝杯咖啡可以提神,电影电视中都这样演的。
并且入乡随俗,如今弟弟是城里人了,他的饮食一定也发生了变化,虽然小时候和自己胃口一样。
发光带着伙伴去发亮家多少有些炫耀。
因为发亮是我们大队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属于最早跳出农门有出息的人。
那是十几年前,大学生不多,想跳出农村也不容易。
其时当年发光学习一点也不比发亮差,尤其在理科方面比发亮灵,一点就透。
发光比发亮大二岁,那时他们俩一个读高一,一个读高二。
父亲有病,干不了重活,母亲里里外外又当爹又当妈地劳作,还是没有能力供两个学生娃。
母亲说你们两个只能上一个,但她又不敢做主,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后来发光主动退了学,长兄如父,家中有一个大学生就光宗耀祖了,谁上都一样。
大学四学,不管是青黄不接,还是粮食减产,发光总是有办法给发亮凑到学费,生活费。
大学二年级发亮急需一台学习机,十万火急!他说农村学生英语基础太差,再跟不上就过不了关,过不了关就没法毕业,大学白上了。
那学习机有些贵,500多元。
发光接到信后连夜行动,他装了满满一架子车稻子,拉到邻村的加工厂,把那个还在睡梦中的打米师傅叫醒。
天亮时,发光家也没回直接把米拉到镇上去卖。
发光的老婆春梅跟在车后推,他和发光一样没有怨言。
都是自家兄弟,现在我拉你一把,将来你就会拉我一把,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了奔头。
发亮工作忙,除了过年一般不回家,而且也不是年年都回。
本来发光来前想给发亮通个电话,打个招呼,又想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费事。
其时发光还有个小秘密没说出来,他要像小时候和发亮藏猫猫一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喜欢看弟弟张大嘴巴又惊又喜的样子。
发亮看到哥哥们的到来,嘴巴果然张的很大,愣了一会才说,进来吧,进来吧。
大家进来自己找地方放下礼物。
发亮的房子有70多平米,新装修的,厨房卫生间两个卧室,客厅不是很大。
吃饭时菜做得还算丰盛,又是碟子又是碗地摆了一桌子。
发亮老婆关在卧室,没有露面。
席间发亮对发光他们说“吃菜,吃菜”。
他喝了几杯酒后,吞吞吐吐地对发光说“以后你要来就来,别给我带这么多人,我家小,工作忙,都打乱了我的生活计划。
”发光的脸红了,那红一点点地扩染到耳朵根,他端着酒的手抖了,一仰脖喝下,站起来想出去,却又回身掀翻了桌子。
杯盘碎了一地,汤汤水水也流了一地,发光站在破碎杯盘和汤汤水水中,指着发亮说“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
发光把带来的几个人又带走了,大家只喝了几杯酒,还没吃饭。
发光又要带他们进饭馆,大家哪能吃得下,一路上拉拉扯扯的。
发光的脸一直是红的,他没有骂发亮绝情负义什么的,也没有诉说自己当年是如何帮助他的,他只说“他看不起我……他看不起我……”。
发光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一个叫小光,一个叫小亮。
兄弟俩学习都不孬。
本来年后发光打算让兄弟中的一个退学,跟着他出外打工,全力以赴地保一个上大学。
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至从和发亮闹了不愉快,发光就离开省城,不在建筑队干了。
他回来捡了好多地,他打算好好种地供养两个孩子读书。
村中的人出外打工都走光了,很多地成了荒地没人种,发光成了田野的唯一主人,一早一晚就他一个小黑点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忙碌。
他身上被太阳晒爆了一层又一层皮。
至从发光回家后,发亮就再没给他联系。
他在城里刚站住脚,房贷呀,人情呀,上司呀,每天为这些事周旋。
他只是个小职员,每月拿着死工资。
他在城里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一个从乡下田野刚到城里的农村人,城市的圆滑和世故他还不太懂,致使他到处碰壁,他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努力往上爬。
老婆虽是个工人的女儿,在他面前却优越地很,动不动骂他为农民,乡巴佬。
他买了70平米商品房,每月还3000多的房贷,压力很大,他觉得发光一点也不体谅他。
这天老家来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他还有些生哥哥的气,不想回。
打电话的人口气很硬,非让他回来不可,说有重要的事,但又不告诉他啥事,让他回来就知道了。
发亮到家时已是黄昏。
他看见他的哥哥发光躺在堂屋,身下垫着稻草,身上盖着白布,一动不动。
他的嫂子泪水糊了满脸。
两个侄儿一个门外,一个门内,像两只惊恐的鸟。
发亮问“咋啦,咋啦,这是咋啦?”没人回答他,他也不用回答,他都看清楚了。
发光是上午十点多出的事,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割麦子,割了二亩多,到了中午浑身像水洗的一样流着汗,只觉得胸闷头晕。
他丢掉镰刀,爬到田埂上,田埂的树下有片阴凉,他吩咐妻子春梅把饭送来,他躺下休息一会儿,这一躺下就再也没起来。
春梅送饭来时看到他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发亮没有哭,只是木呆呆的,随着人们的提醒和指点,出来进去的安排发光的后事。
送走发光,他只对嫂子说:“两个孩子我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