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老家打来电话，说想想要出嫁，问我能否去送亲。
我在干里之外，就让家里人代我去吧。
时光真快啊，想想已长大成人。
我不由得记起她的父亲——二平哥。
记得 大概是八零年前后，上山老院亲房结婚过干事。
我嚷着要去，一来是图热闹，二则混着解解馋。
新郎约三十左右，中等个子，穿戴齐正，面色白净，时常笑眯眯，就是说话慢腾腾，软不溜秋，没一点刚阳之气。
父亲让我叫二平哥。
坐席时，一位老奶奶拉着我的手，让我叫大妈。
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家的二平和大明爸同岁的，人家的儿子都这般大了，熬才结婚呢，我啥时能有这样大的孙子呢？"席上的女人笑着说，"你不急，明年不也就抱上孙子了"。
原来，二平有一个姐，嫁在离我村五里之遥的草滩村。
她比二平大十多岁。
二平父是个不太务正义的人，苦混了一辈子，听说爱好唱戏。
分产到户我村的秦剧团刚成立时，他扮演过《下河东》中主角赵匡胤，架口不错，象一位老把式。
还会制作唱戏的用具，如，刀枪棍棒，衣，帽之类。
过了一半年，生病了，我去老院玩，见他卧在床上，不久去逝了。
我从没见过二平的女人，更没见过他的孩子。
只是他和我大妈两个人生活着。
听说，那女人看不上二平哥，跟相好私奔了。
杳无信息。
寻到娘家去，娘家说人在你家里走的，你还寻我，我还没问你的岁数呢。
只有在亲房家的红白干事里，或者过年，唱戏，公众场里常见二平哥。
他依然笑脒眯的，说话慢腾腾地。
二平哥人很勤快，给谁家过干事，他都不缺席，来了抢着干活，不是挑水，就是劈柴，这些其他人不愿干的粗活，脏活，累活都是他的。
他从不挑剔，任劳任怨。
当作自已家的事。
吃饭时也不要人端，自已到灶上盛一碗，随便礅下一吃。
有一回我侄子卫东结婚，总管左右寻不下一个到灶上冼碗的，便叫二平哥去，他也不推辞，说千就干，把胳膊卷起，真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并且说"来帮忙，就要象个事"。
我才认识到一个男人如果没女人，没孩子，似乎就短人一截，矮人一等，别人不会把你当人看待。
为这事，我差点和总管嚷起来，"把女人家死没了吗？，就叫一个男人家洗碗？"。
"大明，不要吵，"二平哥拉开我，边走边说:"万家山有几个人把你哥当人看待，怨谁呢，怨咱太没本事了。
" 时间进入九十年代。
和二平哥同龄的人大都陆续抱上孙子了。
二平哥是51年的，他越发不干净了，穿的衣服脏兮兮的，胡子也好久不刮，裤子提不起，拉里拉沓的。
但他依旧笑脒脒，见了谁家的小孩，眼晴里充满着慈爱，"狗狗，叫个爷"，他用水抚摸着小孩的头，笑的很开心，"叫不叫，不叫把牛牛割了，"随手作出吓唬的模样。
"爷，爷"。
二平哥满脸的笑，手在衣兜里摸了摸，"给娃一颗糖"，小孩疑惑地接过糖，二平哥拍了拍衣服，笑着转身走了，仍回头朝小孩说，"以后见了叫爷，我比你爷还大两岁呢？"。
这就是命。
二平哥这輩子真的没有女人命。
他活该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吗。
大约在九八左右。
我村四队的玉成父在陕西赶麦场回来时，为他兄弟安真带来了一对母女。
安真三十多岁，找不女人，可把他愁坏了。
这真是一件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女孩约三岁，女人也就是三十多岁。
那女人神经不太正常。
一时好一时坏，好时还能读报纸，病发作了，胡说胡闹，跑来跑去。
在安真家住了半月左右，安真不想要了，"你在哪里弄来的，原弄到哪里去，"安真怒气冲冲对他哥说:"我没害着寻害呢，我宁肯打辈子光棍也不受这害，找个女人要作饭呢，倒成了我奶奶，还要我伺候"。
这倒难为了玉成父，把这一对母女往哪里安置呢。
上山的二平哥听到消息，他下来对玉成父说:"玉成，交给我吧，我缺的是人啊，我缺的是人啊"。
玉成父说"我知道，理解你的处境，但你要想周到，可再不能象安真一样，那不是人干的事"。
二平哥蹴在墙角边，低着头，他苍老了，头发乱蓬蓬的，额头白发多的很，皱纹象梯田似的，一层一层的，不象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慢慢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长长叹了口气，"不会的，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了"。
"那你就带去吧"。
玉成父也叹了口气说。
二平哥再没有犹豫，他抱着小女孩，疯女人跟在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一个老母亲，一个疯女人，一个小女孩，这就是二平哥渴望的家。
再怎么说，二平哥从单身的行列中剔除了。
但这样的家庭对二平哥来说是幸运中的不幸。
先给小姑娘给了一个名"想想"。
然后四处张罗着为想想妈看病。
这是天大的事啊。
逢集二平哥带着想想妈到牡丹镇大名鼎鼎的王大夫处。
王大夫细心地给这个年纪不大而疯疯癫癫地女人全部检查了一番，他叹了一口气说"这病时间长了，耽搁的严重了，只有好好细心照料，维持着去吧。
你最好到大医院再看看吧"。
二平哥坚信，现在科学这样发迖，一定能把想想妈的病治好。
他去过天水市三院，那是专门冶精神病的。
也去过兰州。
反正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决不放弃。
要不讲讲迷信，请来王阳阳念经，摆道场，整整折腾了两三天。
该想的办法，该找的门路都走遍了，想想妈的病丝毫没一点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重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不错，想想在这样的家庭中特别的懂事。
六，七岁在奶奶的指教下会烧火，站在板凳上刷锅洗碗，洒水扫地，端饭，给毛驴填草倒料。
在学校乖巧，灵活，考试每回第一名，拿奖状。
但是老天似乎与这家人有不解之冤似的。
约零三年前后，想想妈的病越来越严重。
白天，黑夜一直在外面乱跑，找回来，又要闹着出去。
炕上也不睡，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吃一顿不吃一顿。
真把一家人折腾死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腊月，冰死在院外的草棚里。
死的很悲惨。
我在家去帮忙葬事。
万家山谁人不流泪……我大妈年龄也大了，身体愈来愈差。
那一段时间，二平头发大半白了，胡子也不刮，精神上怪兮兮的，简直和疯人差不多。
庄里人说啥的都有"二平一个人多好，人家安真不要，他硬装好汉，活该。
""二平一个人的日子过害怕，想法是对的，但命该如此。
""唉，二平真的可怜"。
全靠草滩他姐家，亲房，邻里帮助。
人就是这样，再艰难，吃力，但还要活着。
人的意义与价值就在于一个"活"字。
尽管活法不一样，活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大概在想想妈死后二年左右，我大妈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临终前他眼看着二平哥和想想，断断续续说出了一句话:"把想想好好扎养，她是你的后靠"。
从此，那么大的一个院子里，就剩下他们父女，二平哥，想想，还有两头黑驴。
他们就这样孤单地，寂寞地，一天天的打发日子。
想想一天一天长大了，本应该不是她承担的责任老天过早的交给了她。
这就是二平哥的命，也是想想地命。
他们真是一对可忴的父女。
过了两三年，二平哥精神状况也不妙。
自言自语，走路时东倒西歪，偷着笑，头时常低着，一天比一天严重。
最后真的疯了。
一天不进门，时常満山遍野的跑，晓不得吃，晓不得喝。
有一回栽倒在沟二门的桥低下，泡在水中。
被彦国看见，招呼庄里人，亲房才从沟里拽出来。
这真是难为了想想，这样的事情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如何承担呢。
如果真有天，我真想把天骂一顿。
"老天，你真的把眼瞎了吗，你咱忍心把这苦难都推向这么大的一点孩子呢"想想刚上初二，她的学没法上了。
谁供给她呢。
她含泪离开了学校。
班主任婉息地说"把这娃亏死了，这是一个上大学的料"。
草滩离我村近，种庄稼也接连着。
想想姑姑隔三差五过来把家里收拾安排一下。
亲房，邻居也时时接济，帮衬。
又过了一半年。
想想发现二平哥偶尔氮里有血丝，告诉她姑姑。
他姑让儿子带去天水市医院检查，结果出来，肺癌晚期己扩散。
医生告诉，到家里好好休养去。
二平哥也不再出去疯跑了。
想想来时两三岁，在记忆中，二平哥是她唯一的爸爸。
二平哥的生活起居全靠她。
喂饭，端水，甚至扶到上厕所。
这时，我村人才说，二平哥当初收留想想母女是正确的决定。
病把二平哥折磨的骨瘦如柴，他在炕上躺了半年之久，肉都压烂了。
据邻居说，身上曾生了蛆，真是把罪遭尽了。
秋天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断了气。
二平哥曾留下遗言。
他的孝就让想想戴。
起先，族里的长辈认为不妥，那有女儿戴孝的事。
最后，大伙还是说，就让想想戴。
出殡时，当一个女孩顶着孝子盆时，万家山的男女老少没有不落泪的…… 二平哥，你生前也没有做过多少亏心事，咱就这么命苦来。
你的一辈子活的实在太可怜了。
没有活过一天舒坦人，再别说享福了。
你的女儿想想长成一个大姑娘，即将做新娘。
而你却早走了，没等到这一天。
老天爷真是太残酷了。
人世间的好事没一件与你有关。
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告知你。
想想很好的，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女孩。
她也很懂事，自已谈的对象，是秦安人 ，家境很好，你不用担心吧。
你把罪受完了。
老天会眷顾你的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