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得益彰，这个词能够解释阿拉斯加上空升起的明月照耀跃出水面的鳕鱼，东京塔上空绽放烟花点亮的通明灯火，马孔多漫长雨季里布迪亚恩家族的百年孤独，以及的里雅斯特和Illy。
今天，我们很难去界定是的里雅斯特成就了Illy，还是Illy提携了的里雅斯特，不如认为它们相得益彰来得干脆。
的里雅斯特港湾的帆船赛。
（视觉中国/图）美籍俄裔作家弗拉基米尔·那博科夫曾在其著作《洛丽塔》中这样描述Lolita的发音，Lo一li一ta：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
Lo。
li。
ta。
而用意大利语发出Illy时，也会产生这样美妙的感受: 舌尖向下探到齿背是I，下一刻，轻轻往上抬，单单一个li结束在上齿背，干净利落，恰似最有意大利精神的Espresso。
两个音节的Illy背后，也站着整个里亚斯特（Trieste）动荡的历史和一个个闪光的名字，在海与诗歌之间，用一种疏离的姿态偏安在亚平宁半岛一隅。
而静好、厚重、历史感、中世纪、优美，这些常见于意大利小镇的形容词，绝不是的里雅斯特的表情，用萨巴（Umberto Saba）的话说，它有一种“坏脾气的优雅”。
布拉风吹出坏脾气的优雅总有一些城市，游离在主流游客的视线之外。
一如法国北部的阿拉斯，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邦，苏格兰亚伯丁，荷兰的乌特勒支，它们都有一种特质，可以笼统用“美”来形容，但这种美又不是存在于旅行手册中的美丽风光或是地标景点，而是需要深入到骨髓中去探寻，在每一道墙壁的划痕里，在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在转角的咖啡店中。
的里雅思特就是这样一个绝不让人轻易遗忘的地方，在意大利每一个城市，从维多利亚风格的历史餐厅，到街角养猫的咖啡馆，充满阳光的家庭厨房间，火车站匆匆人流中的自动贩卖机，随处可见红色Illy红色的标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在意大利东北海岸，还有一个叫的里雅斯特的海港小城。
如果说意大利是咖啡之国，那么的里雅斯特则是最浓醇的一杯。
（视觉中国/图）“就像是一位长着蓝眼珠的问题少年,粗鲁而贪婪，硕大的双手专为献花而生”萨巴大约是的里雅斯特最被人所知的诗人，正如曼德尔斯塔姆之于彼得堡。
如同这个孤独而身份混乱的城市一样，萨巴也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意大利文坛一个孤独的歌者，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思潮中，用一棵树的姿态，扎根在生活的深深深处，时而充满阳光，时而布满云霭，又或带着大海的潮湿，夹杂着乡间的泥土与青草，用尽全力建立着其内心的诚实，而这诚实“亦拥抱感染力、亲情、感官享受：这些都是人性的标记”。
只有在的里雅斯特慢慢走过，看玫瑰色晚霞染上冬天那些光秃秃的树木，落在成片的屋顶上，爬过犹太人的旧墓地，直到把乳白色的海浪烧成一片暗红; 然后坐在港口嘈杂的咖啡馆，学着当地人点上一杯浓列纯粹的玛琪雅朵，在各种背景声中，听涛声自身后升起，卷夹着自东北而来的干冷的布拉风 （Bora），你可能才会读懂萨巴那蓝色眼睛的亚德里亚海如何爱抚着海岸线，正如一个粗鲁而贪婪的情人，捧着嫉妒的爱情；你才会读懂这片领土上那双工业的大手如何为这个亚得里亚海的里雅斯特湾最深处的城市注入勃勃生机。
“我是一具人的躯壳：我的灵魂在的里雅斯特。
唯有你懂我爱我。
”布拉风，很难说是这个城市的朋友抑或敌人。
但为布拉风着迷的还有另一个人，他的名字叫乔伊斯。
我不记得在《尤利西斯》的哪一段，他说“我爱着这布拉风。
从我面颊吹过，如同从天空带来空气，将我心灵洗涤。
”如今乔伊斯的青铜像正立于运河边，旁边便是大海。
如果说萨巴是最有名的的里雅斯特人，那么这位出生于都柏林的作家，便是的里雅斯特最有名的流浪者。
21岁的他与诺拉私奔到奥匈帝国统治下的的里雅斯特，常常坐在圣马可(San Marco)咖啡馆中，喝着最便宜的咖啡，写下了其代表作《尤利西斯》的头三章，唯一的剧作《流亡》和凝结了对阿玛利娅所有痴情的散文诗集《吉亚科莫·乔伊斯》。
运河边乔伊斯的青铜像。
（视觉中国/图）如果你爱乔伊斯，那么最适合开始探索的里亚斯特的地方，无疑是Madonna del Mare路13号——的里亚斯特图书馆，在二楼有一个小小的乔伊斯博物馆。
在这个图书馆，还能找到一份以乔伊斯为主题的的里雅斯特地图，有趣又心酸的是，对比萨巴的那份地图，乔伊斯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地址，在的里雅斯特的十多年生活中，乔伊斯竟搬了九次家。
而对比他在柏林期间，也曾搬家17次之多。
他的一生，在都柏林、的里雅斯特、罗马、巴黎等等地方颠沛。
漂泊，流离，我想这是解读乔伊斯的关键词，这位流亡者，也许一生都在观察生活，给自己创造一个最终的栖息地。
咖啡馆浓缩的文学史的里雅斯特文学史总与咖啡馆连系在一起，或者说正如酒之于诗词，对咖啡热情使得作家们聚在一起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的里雅斯特有一个双重的灵魂，在资产阶级实用主义的面纱下，却隐隐藏着诗人的梦。
在的里雅斯特貌似离群索居又紧张的文化生活中，大部分的故事都发生在咖啡馆里。
诗人们最爱去的里雅斯特咖啡馆，尽管妓女和小偷们也爱流连此处；如果去1905年的Garibardi咖啡馆，你可能会遇到萨巴正在展示他的作品；北极星咖啡馆中，或许乔伊斯正读着免费报纸；有时候，又能遇到萨巴在托马赛奥咖啡馆吃冰淇淋。
咖啡，与这个城市密不可分，在这里甚至产生了一个新名词——文学咖啡。
如今的的里雅斯特港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光，而咖啡和这一个个闪亮的名字，使得每每提到的里雅斯特，周围的意大利人总会抬起头来，露出一种爱慕的神情，“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也有一家圣马可咖啡”, “Illy的故乡”,“乔伊斯住过那里”——意大利人总是爱七嘴八舌一起说话。
文学咖啡代表着的里雅斯特的过去，而的里雅斯特近代史上，Illy成了它另一个世界闻名的标签。
多文化土壤孕育出的繁花Illy，这甚至不是意大利单词，只是匈牙利的一个普通姓氏，但也许只有的里雅斯特这个独特的地方才能让它焕发出光彩。
我在意大利北方多年，各式各样的中世纪小镇已经看得稀疏平常，总有那么些影子互相叠加似曾相识，而的里雅斯特，却如此独树一帜，在这里随处可见新古典主义教堂与拜占庭风格教堂相映成趣；威尼斯总督府样式的建筑，前面却有一群穿得像德国人的老太太在散步。
的里雅斯特最初只是卡尔特人的小渔村，然后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而后又被威尼斯共和国纳入版图，再后来被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收入麾下，一战后成为意大利共和国的一份子，二战后又被英美和南斯拉夫占领，最后又重回意大利的怀抱。
一大堆的历史看得人头昏眼花，每一段历史都在这个小城留下自己的印记，难怪莫里斯写道：“对于大多数的里雅斯特人而言，祖父母辈可能还是奥匈帝国子民，到父母出生时却变成了意大利人，等到自己这一代则成了自由领土的市民，而孩子辈则又重新做回意大利人；就在几公里外的边界附近，还有老人曾在有生之年经历过奥匈帝国、意大利、德国、英国、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等多国轮番统治。
”Illy就像这个城市的小小缩影，1892年的Illy创始人弗朗西斯科·伊利出生在奥匈帝国的蒂米什瓦拉（如今的罗马尼亚），先是在维也纳当会计，因为一战来到的里雅斯特。
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叫多丽丝出生于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爱尔兰姑娘，成家立业，在1933年创建了Illy咖啡。
现在的伊利掌门人，曾经的的里雅斯特市长——里卡多·伊利已是这个家族在的里雅斯特的第三代了，他常常回忆起小时候，奶奶多丽丝在家里弹钢琴的情景：“她晚餐经常做匈牙利烩牛肉，跟大家说德语”，因此他的父亲也是先学会德语，到他们这一代则是先说意大利语，再学德语。
里卡多·伊利说，他们很习惯家里说着不同的语言，也觉得自己是的里雅斯特人，是意大利人，也是中欧人。
我想，Illy家族正是这片多语种、多文化、多宗教混杂土壤上孕育出来的繁花。
如果说托马赛奥（Tommaseo）、镜（Degli Specchi）、的里雅斯特（Tergeste）、北极星（Stella Polare）和圣马可（San Marco）这些咖啡馆代表着的里雅斯特古老的部分，那么Illy的伊利仓库（Illyteca）和咖啡大学（Università del Caffè）则当之无愧是的里雅斯特新的一页。
在Illy咖啡大学，我们学着分辨咖啡的各个特质: 苦、酸和甜，伴着各种香味: 巧克力香、焦糖香、烤面包香、果香还有花香。
听起来好像很困难，但是至少现在我能分辨出单品阿拉比卡是产自哥伦比亚还是哥斯达黎加，又或者出自印度。
而不管咖啡豆来自哪个产区，不管气候如何变化，在的里雅斯特这片土地上，总有一只魔术的手把它们混合成世界上最美的咖啡。
的里雅斯特老咖啡馆Cafe Tommaseo。
（视觉中国/图）的里雅斯特的历史，是一部流浪的历史，辗转在各国的争斗之间，又被遗忘在意大利的角落。
但在这混杂中，这个小小的城市却成长得包容，开放，带着一身的斑斓，自得其乐。
在写着“海之镜”旧港口，三三两两或坐或躺的年轻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旁边有咖啡馆传来特有的敲打摩卡壶和杯碟碰撞的声音。
这座如Espresso的城市，有苦，有涩，有甜，有诗歌，有大海，一杯浓缩了整个历史与城市的咖啡，让人难以忘怀，来过，便会被留下。
关键词：Illy 咖啡 的里雅斯特 乔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