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檫树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了,被推土机连根拔起。
我见了四五个春秋的一棵树,只需一瞬,整棵树就蔫了,卷曲的叶子,如同人惊恐时蜷缩一般。
与其它同样被推土机除掉的树不同,它们的命运是离开土地,折断,运走,掩埋,消失。
显然,推土机的主人对檫树产生了怜悯,他试图将树立起来,如同之前生长在土里似的。
檫树离开土地,没有生的意志了,它渐渐倾斜,最后,倒在身后的竹子、茶树以及其他渺小的杂草身上,推土机继续工作,将没有路的地方挖开一条路。
这是一棵会在春天开出漂亮小黄花的檫树,与不远处的白玉兰一样,先开花,后才长叶子。
于是每年,我从檫树和玉兰身上都找到了春天,一树黄花与一树白花率先叩开春天的大门,这片绿意盎然的山,有了彩色,有了最与众不同的时刻。
这一年,白玉兰早早将花开满了一树,不料霜降,给了白玉兰重大一击,所有的白花一夜之间腐烂呈褐色,极其难看。
檫树则不同,它不紧不慢开花,不紧不慢长叶。
在白玉兰萎靡不振后,默默扛起美化山的重任。
檫树的位置略高,青竹和高杆茶枝将它重重包围。
布谷鸟、白鹭以及红嘴蓝鹊都喜欢停留在它的枝干上。
尤其是开满黄花的春天,吸引布谷鸟在树上唱歌,“布谷、布谷、布谷”,纵然唱的不好听,它们仍要唱。
有时,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听不下去了,成群结队跑到檫树上,叽叽喳喳叫起来。
比起挨着水田的玉兰树,白鹭到檫树上的时候不多。
它们在晴空万里时来,那时,白鹭的一抹白似乎就是专门用来给檫树做装饰用的。
檫树极具包容性,什么样的鸟,它都欢迎,什么样的歌声,它都仔细聆听。
可以说,我对门前这片山的喜爱,有一部分正是因为檫树,会开花的树,在这片山属于稀缺物。
檫树高大,即便不开花,人们也能注意到它。
我会在檫树开花的时候,跑到山林去,站在密匝匝的竹丛中望檫树,蓝色的天幕,印着檫花。
我停在田埂上看檫树,绿茵茵的树在檫树底下快活生长。
一只红嘴蓝鹊在傍晚飞过檫树,它不做停留,用长尾轻轻打了一下檫花。
这些关于檫树的美妙时光,不会再有了。
此刻,它还躺在土地上,有了路的山变样了,它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了。
许多人盯着檫树,多可惜啊,那么大一棵树,就这样离开这片土地了。
推土机兢兢业业执行作业命令,檫树周围的一块番薯地,也变成了路,还有柿子树以及无数茶树和竹子,都没有逃过成为路的一部分。
我竟有些难过,就像一个熟悉的朋友突然离开了,这棵檫树在物质层面不曾带给我什么,但它此前活得多么自由和张扬,我能记起它满树黄花的模样,亦能记起在树上唱歌的鸟。
它被连根拔起时,周围一粒鸟叫声都没有,它们早被推土机的作业声吓跑没影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是一棵会开花的树。
感谢阅读,关注@读书活,读人生,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