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手札故宫古书画文物专家朱家溍《故宫藏美》一书,曾记述他与张伯驹交游的一段往事。
张伯驹八十寿诞时,因张伯驹不收礼,朱家溍遂撰一联,由许姬传书,一撰一书,合璧送去,真乃“秀才人情纸半张”了。
联曰:“几净闲临宝晋帖,明窗静展游春图。
”其中无不蕴含对张伯驹的敬重,对他无偿将家藏陆机《平复帖》、展子虔《游春图》等捐献国家的称颂。
当然,联中没有提及张伯驹捐献的《蔡襄自书诗册》。
是日,几人聚首,便有了张伯驹与朱家溍以下对话。
张伯驹问:“听说《蔡襄自书诗册》到故宫博物院以后,又重新揭裱,改成手卷了,是有这回事么?”朱家溍说:“是揭裱改成手卷了。
”张伯驹说:“是你出的馊主意?”朱家溍说:“当然不是!事先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坚决反对了。
”张伯驹说:“蔡襄自书诗册,完完整整毫无残破的情况,为什么要揭裱呢?简直大胆妄为。
当然在宋代曾经是卷,不过裱成册已经几百年了,有什么必要重裱。
”张伯驹与朱家溍议论《蔡襄自书诗册》重新揭裱一事,也因朱家曾是此诗册的收藏家,故而才有此愤愤不平的感慨与私议。
蔡襄自书诗册局部我在朱书《故宫藏美》一书中,见到《蔡襄自书诗册》的影印件,行书近楷,“深稳端润,非近时努张筋脉屈折生柴之态。
”(《蔡襄自书诗册》清人题跋)宋四家中,蔡居第一,是其余三家公认的。
苏东坡说:“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
”(《东坡集》)《宋史*蔡襄传》云:“襄工于书,为当时第一。
”倪瓒题此手卷曰:“在宋号善书者苏黄米蔡为首,俗评以君谟居三公之末。
殊不知君谟用笔有前代意,优劣自可判也。
”当朝欧阳文忠也谓“蔡君谟书深得魏晋之意”。
的确,在尚意书风裹挟下的宋四家中,惟蔡君谟承续晋书,得晋字真脉的。
宋人也以晋书为宗,晋字为书者之标杆,至今不易。
苏黄米蔡,已约定俗成,也上口、易记,实在没重新排座次之必要。
倘单以入古而论,君谟第一,似无可争辩。
苏虽有才,书只止步于唐,线条再无前古消息。
黄涪翁不过尔尔,虽独具己面,张牙舞爪而已。
米字有“集古”之誉,然细观深研,真得古者,无非临帖数纸,其余皆“风樯阵马”,端端少了蔡书之蕴藉。
况且,楷书为米之短板,更无可议了。
蔡襄榜书如是,宋书中真得六朝真脉的,不过君谟一人而已。
此《蔡襄自书诗册》亦可佐证。
书法,入古是第一的,不入古,何言书法,徒写字耳。
蔡襄对此也有只眼之见:“古之善书者必先楷法,渐而至于行草,亦不离乎楷正。
张芝与旭变怪不常,出乎笔墨蹊径之外,神逸有余而与羲献异矣。
”故而,蔡襄行楷尤其“深稳端润”,恪守晋字之仪轨。
它无疑乃蔡襄扛鼎之作。
欧阳文忠尝言,蔡君谟独步当世,行书第一,楷书第二,草书第三。
《蔡襄自书诗册》行楷兼容,赏心悦目,自受后世器重,它入府后,即被载入《石渠宝笈三编》。
张伯驹虽将《蔡襄自书诗册》捐献国家,入藏故宫博物院,想来他对此诗册是极看中的。
不然,诗册略一变异,他便耿耿于怀。
的确,藏品是收藏家生活水乳交融的一部分,它与收藏家的精神和心灵生活休戚与共、息息相关,甚或与收藏家的生命都脉脉相连。
东西虽捐出去了,可仍然收藏在心,稍有损伤,他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