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叔家有一根檀木,半截焦黑,半截青紫。
这是一截雷击木。
在乡间,雷击木是辟邪之物,得之不易;人若得之,多少钱也不肯出手。
雷击过的檀木就更是稀罕之物了。
所以,叶叔视这截檀木如同珍宝,把它挂在破草屋里自家的床头上。
卖酒曲的徐瞎子,背着一把二胡,在四乡唱曲拉琴。
有一次,徐瞎子到叶叔家歇脚,推开柴门进院子,他如往常一样,把手探进斜挎在腰的白布囊,拿出一把二胡来。
仿佛那把二胡就是他在人世间的通行证,他举着这张通行证,大摇大摆地走进叶叔家的草屋,等主人泡过一壶热茶后,他就开始拉琴。
可这次他还没演奏完一首曲子,琴弦就断了。
徐瞎子大惊,拍案四顾:此地必有清净之宝,以至于我的俗琴不敢出音。
老叶,请问你家是不是有雷击木?叶叔也吃了一惊,说,先生真神人也,正是雷击木,它就在先生右手边不远处。
徐瞎子用一双白净但布满老年斑的手摸着那截雷击木,很久不肯放下。
这个须眉全白又红光满面的老人,无神的眼中突然放出了光芒。
他问叶叔,卖不卖?叶叔笑了笑,不卖。
徐瞎子又问,你真的不卖?叶叔答道,除非用一间大瓦房来换。
你看我这茅屋,每逢大雨就漏水。
不错,徐瞎子家正好有一幢古宅,那是他爷爷留下的。
徐瞎子的爷爷曾经是富有的徽商,他过世时,特意嘱咐要把老宅留给这个可怜的孙儿。
据说这幢民居户牖非常有特色,上世纪70年代末,在乡间收购古物的贩子们,就盯上了徐瞎子,愿意出高价购买。
可徐瞎子从来没有松口,只是回答两个字:不卖。
放下茶杯,把琴收进白布囊,徐瞎子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叶叔的茅屋。
他顺着那根引路的盲杖找到了买主。
让买主诧异的是,这一次,徐瞎子竟然没有讨价还价,很爽快地就把祖屋卖了。
徐瞎子的妻子,名叫“琴”,两人相伴40年。
妻子离世后,徐瞎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卖掉祖屋的行为更让人觉得他是疯了。
当时才八、九岁的我,是无法理解他当时的决断的。
我喜欢的,仅仅是他的歌声和他胡琴弹奏出来的旋律。
我牵着徐瞎子的竹杖,带着他来到叶叔家。
徐瞎子从白布囊掏出一大沓子钱,叶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表情有点发懵。
徐瞎子说,你点点数吧,看看是不是一千五,造一幢大瓦房够了吧。
那时候,在我们乡下,一千元出头就可以盖一幢三间大瓦房。
叶叔有点感动,退回四百元给徐瞎子,对他说,你把檀木拿走吧。
我们为徐瞎子不值。
不就是一根大木棍吗?你竟然拿间大房子换?我们围着徐瞎子问来问去。
徐瞎子挨个摸着我们的头说,这是无价之宝。
你们太小了,还不懂得这里面的道理。
这根檀木,已经被雷神烧去了它所有的杂质,它现在是清净之物,要是用它做胡琴的琴筒,一定会弹出仙音的。
那你以后住哪里呢?我们问徐瞎子。
徐瞎子举着那根檀木说,等新琴做好了,我就住在那把琴筒里。
作者:王征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