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文创作激励计划#我经常因为在头条发布什么内容而苦恼,我个人有点基本的文字组织和表达能力,对于所涉及的内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于可能不可控的情况我一贯表现得谨慎,可能与我的工作性质有关,也可能受“严慎细实”教育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我比较崇尚谋后而动、稳扎稳打的做事风格。
也许,我是受一位朋友的影响,如今他静静地躺在墓园里,墓碑上没有他的名字。
很庆幸他的名字不能公开。
我们是大学里的死党,那时候大学生的生活不像现在这么丰富,我们的生活简单而快乐,买一份凉皮几个人分着吃,卖凉皮的大姐见到我们就头疼,因为我们总是在原材料上和她斤斤计较,有时候还会厚着脸皮耍赖,哀求人家黄瓜丝多放点,面筋多放点,蒜汁多放点,辣椒油、麻汁多放点。
大姐说卖你们一份凉皮都赔钱,几个大小伙子买一份凉皮,就不能大方一点,一人买一份。
其实大姐也是发发牢骚,她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我们绝不会有那样的奢侈,那时候我们年轻,嘴馋,囊中羞涩。
学校每个月发给我们七十二块餐补,食堂里有低到无法再低的平价菜,一个馒头二分钱,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拮据,因为我们是学生,来自农村的家庭负债累累的学生。
我和这位朋友因为排队买一份平价的宫保鸡丁打开了死党的魔盒。
餐厅的平价菜是随机的,并不是非要青菜萝卜豆腐才有资格成为平价菜,那一天是宫保鸡丁。
我们买平价菜也会有小心思,比如排队讲究技巧,排早了,正常分量的宫保鸡丁;排晚了,宫保鸡丁没有那么多,说不定平价菜又成了香菇油菜。
刘震云说过他在北大读书时与锅塌豆腐的情缘,我也是在听了他那一次北大的演讲,发现了他骨子里的那些可爱。
那天我排在平价菜窗口长长的队伍里,不时探出身子看看前面还有多少同学,餐盘里还有多少宫保鸡丁,用我工科生擅长的观察分析能力,数数排在我前面的人数,看看餐盘里宫保鸡丁堆积的形状,不规则的圆台,下圆周长,上圆周长,大约高度,使用圆台体积计算公式,因为重力的原因圆台有一个鼓腰,还需要微积分的一些公式,大略算出整盘宫保鸡丁的体积,再对比一份的量,和排在我前面同学的数量比较,看看自己是不是最后的幸运者。
刘震云说过,并不是他多么喜欢锅塌豆腐,在相同条件下面对锅塌豆腐和红烧肉,他还没有选择锅塌豆腐的志气,之所以他喜欢最后一份锅塌豆腐,孔方兄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是锅塌豆腐有油,最后一份连汤带水给的多,可以比较痛快地吃一顿。
我在营养不是非常丰富的情况下还要浪费脑细胞计算宫保鸡丁的余量和人数,目的无非也是为了最后一份宫保鸡丁,那是超大份额的量,一份赶两份,能够吃到肚圆,打着饱嗝离开餐厅。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里面有几个不可控因素。
首先我的计算是估算,误差还比较大,理论上的存量和实际的宫保鸡丁有时候相去甚远,这让我的计算没有多少现实意义;其次是窗口里掌勺的餐厅大姨,最是意志薄弱的人,碰上她看着顺眼的说话甜的学生,手中大勺又稳又准,一大勺诚意满满的鸡丁小心翼翼落进一脸春风洋溢同学的餐盆里,同学那小脸,花儿一样绽放。
当然,有讨巧的,就有不那么走运的,大勺轻飘飘,疾如风快如电,中间还要抖三抖,清汤寡水一勺,还有蔫头耷脑落魄的身影。
最后还有一种情况不可控,那就是有的同学替别人代买。
餐厅里有黄纸黑字的告示,平价菜窗口不允许代买,要想吃平价菜必须自己排队。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文规定经常是摆设,尤其是原则性比较差的掌勺大姨,经不住两句好话,卖与不卖又是她说了算,有时候我这里算计着餐盘里还有十份,前面排着九个人,到我正好是最后一份,结果前面有人拿出两个餐盆,我无奈名落孙山。
情况很复杂,想吃最后一份平价菜并不容易。
那天我排在队伍里,不时探出头观察形势,眼看着就要排到我了,掌勺大姨手中的精钢大勺刮得餐盘“吱吱”作响,我的紧张浮上眉头,前面还有两个人,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弱的女生,隐约听到甜得发腻的声音请求掌勺大姨,再给一份吧,我都排了许久了,室友生理期,不方便过来,我给她捎饭。
掌勺大姨久经战场,对于这些小把戏早就免疫,也许那天心情不好,也许她不买女生的帐,绷着脸说都是一份,你怎么能特殊,都像你一样别的同学怎么办,餐厅推出平价菜举措,就是为了服务尽可能多的同学,咱们要把好事做好,都像你这样多吃多占,你问问后面的同学,他们同意吗?都看着呢!女生闹了个红脸,急忙提着自己那一份打包好的宫保鸡丁,低着头逃也似离开了。
我看着餐盘角落里无精打采的一小堆宫保鸡丁,心底的悲哀像伤心太平洋的眼泪下起了倾盆大雨,等来等去我还是名落孙山,前面同学幸运地收获最后一份“大餐”,炝炒水萝卜已经端上来了,看来我只有吃萝卜的命。
就在我不知道是自怨自艾还是追悔莫及的时候,前面同学突然闪到一边,转过身对我说,同学,你先买好吗,我想吃萝卜。
不啻一声惊雷在我耳际炸响,一刹那间脑际回荡着时来运转、绝处逢生、天遂人愿、心想事成之类的成语,看着这位高出我半个头胡子拉碴的男同学,我觉得他那么可爱,应该有着圣洁的灵魂和高尚的品质!因为这件事我和他成了朋友,主要是我上赶着有意结交人家,当然也是因为我们年轻,友谊的小火苗稍有风吹草动就是熊熊烈火。
朋友说他也想吃宫保鸡丁,只是我排在他后面急不可耐又患得患失的样子影响了他的食欲,他说他担心如果不让给我最后那一份宫保鸡丁,他会因为我的抱怨甚至诅咒错过余生所有的精彩!我说我有那么没出息吗,一份宫保鸡丁?不至于!朋友说不至于?非常至于,你当时的表现比没出息还要没出息,想吃最后一份宫保鸡丁的强烈愿望就要呼之欲出了。
我说去你Daye的。
朋友说那天你怎么想的,为什么打了宫保鸡丁不找个餐位自己吃了,满餐厅找我干什么?我说我想吃萝卜!我们躺在足球场的草坪上哈哈大笑,朋友是运动健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那种,他在球场上擅长组织中卫,上可攻退可守。
朋友是航天学院,我是机械学院,大三了我们都准备考研,让我惊掉下巴的是他的目标院校和专业是政法大学的刑侦学。
一个工科院校的本科生要考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还是刑侦方向,我彻底看不懂了,总感觉这一步,他迈的,有点大。
马老板说,梦想一定要有,万一实现了呢!朋友的理想照进了现实!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看法,朋友是那种有能力又自律自信的人,备考的日子里我们经常一起约着踢球,一起去餐厅抢平价菜,一起讨论各自喜欢的女孩。
读研期间,我们多有书信来往,甚至研一暑假,我和妻子应朋友之约,苦哈哈来了个北京三日游,朋友盛情招待我们,去了长城、故宫、亚运村和颐和园,吃了烤鸭、爆肚、卤煮和小龙虾,我不知道我们走后他要啃多久的凉馒头,反正在北京西客站,我们挥泪而别,心潮澎湃。
后来我们都毕业了,参加了工作,我去了北京,朋友却南下去了云南。
朋友南下后音讯皆无,我在工作安定后多方打听,总是没有有效的信息,我不免心生抱怨,更多是隐隐的担心,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毕业七年后,2006年秋天,我工作之余读了一个经济类的“水”博士,形式比较“水”,内容我尽量往扎实里做,无论是课题还是论文,我力争做到一丝不苟。
我去金台里的首都经济贸易大学请教一位老师问题,然后驾车走长安街往西奔西四环回家,过东长安街时路边一位衣着普通的男人冲我招手,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偶尔会有兜售物品的人在路边做怪异的动作引起你的注意,我就在樱花东街被卖光盘的大嫂缠上过,走近了,那人还是冲着我的车摆手,我看着有些面熟,把车停在路边,才发现正是几年没有讯息的朋友。
我下车和他拥抱,我们久别重逢,都有些激动,我知道那不是偶遇,他一定是特意在那里等着我,我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如果他们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一定有办法知道。
我问朋友为什么不去家里,要在那里等,来京多久了。
他转身指了指后边14号的建筑,说过来办点事,时间不多,还要马上回去,抽空和我见一面。
我看了看那栋威严的大楼,想到朋友已经有机会在那里出入,不禁替他高兴,兴奋之余像以前一样,抬手朝他胸前来了一拳。
没想到以前踢足球上下半场飞奔不停歇的朋友被我打了一个趔趄,他那曾经壮硕的身体像一根糟了大半的风一吹就摇摇欲坠的木头,我的心酸涌上心头,奇怪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朋友说找个地方坐坐吧,清静一点儿,说说话,一个半小时后他还要去机场。
我让他上车,去了呼家楼一家我去过的茶楼,那里的老板还认识我,知道我和朋友要讨论事情,特意安排了比较私密的单间。
朋友说他受过好多次伤,这一次过来参加部里的表彰大会,顺便找医生检查了身体,朋友拉开浅灰色夹克的拉锁,撩起衬衣让我看,他的前胸后背都是伤疤,各种各样的形状,简直找不出一块皮肤完好的地方,他又拍拍自己的右腿,折过四次,里面还有十几块钢板,几十枚钢钉。
我说,吃这么多苦,遭这么大罪,值吗?朋友低着头,一只手捏着茶碗轻轻转动,平静地说,值!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们有纪律,不能说;我也懂规矩,没有问。
朋友说他早就结婚了,妻子不是校园里曾经的那个她,那个她被他的工作吓跑了,一个曾经和他联络的女同事走进了他的生活。
朋友说他也有了儿子,四岁了,很可爱,也调皮,是他和妻子的掌中宝。
朋友说“他也有个儿子”,这说明他知道我也有个儿子,在见我之前,他应该是了解过我的情况,对此我并没有感觉不舒服,如果换做别人,我想我应该摔门而出了。
朋友让我不要为他担心,他说这就是他的工作,危险和牺牲不知道哪一个先到,在他有生之年,也不用担心他的妻子儿子,他们被保护的很好。
说到这里,朋友停顿了一下,轻轻啜着茶水,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天,我出了意外,我希望你记得,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朋友。
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需要安慰吗?其实不需要,他的内心比我充实许多,他的人生更精彩,更有意义。
那次一别,又是五年多,2013年,我已经回到家乡市里工作,六月初,市局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有人自称是受人之托转给我一包东西,问我在不在办公室,他给送过来。
冥冥中,我有不祥之感,觉得一定是朋友出了什么事情,赶紧让同事开车把我送了过去。
一个小包裹,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后面跟着“叔叔亲启”几个字,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我拿回家,在书房里,小心翼翼打开。
朋友走了,留下无字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