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阳诗贵吟诵,不吟诵无以成诗。
文章体裁分类种种,但最简便的分法无外乎两种:韵文与非韵文。
诗歌,就是应“韵”而生的。
在心为志,发声为诗。
世界上最早的一首诗肯定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唱出来的。
谁能说那句“杭育杭育”的劳动号子不是最早的诗篇?所以,声者“生”也,生生不息,诗之父也;韵者“孕”也,孕育繁殖,诗之母也。
声音才是诗歌的特质所在,价值所在。
不讲声韵,就是非韵文,可以叫作散文什么之类,不必硬往诗歌堆里掺和。
倡导过“文学革命”的鲁迅先生,对诗的要求也是八个字:顺口、有韵,易记、能唱。
其中哪一条也都和声韵相关联。
格律诗,既格且律,把韵律体系运用到了极致。
读写旧体诗,首先要过的就是吟诵这一关。
吟诵,吟而诵之,就是用吟咏的方式诵读。
字出声,腔出味,三分诗,七分读。
抑扬顿挫,阴阳刚柔,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吟诵中感知诗词的艺术魅力,从声韵里还原作者的音容笑貌。
所谓平仄、相粘、拗救云云,说到底都是为吟诵服务的。
几句聱牙,叫人耳中生棘;数言清亮,使人倦处生神。
从《广韵》《集韵》到《诗韵集成》,一部诗学,就是声韵学,节奏学,吟诵学。
只要诵读着朗逸晓畅,品起来就能口角噙香。
格律诗之难,就难在吟诵要求之严上。
看似简单的平上去入,平平仄仄,在诗人眼里,可是玄而又玄望而却步的“众妙之门”。
娴熟声律如杜甫者,倘且还要“为人性僻耽佳句”,难怪贾岛者流“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了!清末古文学家唐文治提出了“古文四象”之说,曰“太阳气势,太阴识度,少阳趣味,少阴情韵”。
凡阳刚之文,宜急读,宜高声,宜短音,而彰其气疾。
阴柔之文,宜缓读,宜长调,宜轻音,而显其气徐。
少阳少阴之文,则宜平读,宜平音,而其气在不疾不徐之间也。
因声求气,声入心通。
诗词与吟诵从来都是互为一体,不可分割。
古人通过吟诵,不但可以以声示人,互相唱和,而且还可以在吟诵中爬罗剔抉,拣词炼字。
由吟诵而语脉文脉,由吟诵而心情神情,由吟诵而意境理境。
熟稔了吟诵之道,已得诗词之三昧矣!吟诵之妙,在于把握好节奏点。
节奏点是平衡点、控制点,也是事物变化的数量界限。
近代诗人华钟彦认为,每句格律诗只有一个节奏点,这个节奏点上的字必须是平声,必须要长吟。
我很赞同他的这个见解。
执其要端,一声长啸,吞气吐声,纲举目张,整个句子的精气神都出来了。
按照华先生之所见:平起绝句的节奏点是首句第二字,次句第四字,第三句第四字,第四句第二字,律诗重复一遍;仄起绝句节奏点一般是首句第四个字,次句第二字,第三句第二字,第四句第四个字,律诗重复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格律诗每句的第一个双平词组(平平)中的第二个平声字都是节奏点,需要长吟。
他的主张虽然近乎刻板,但毕竟是一家之言,初吟者不妨一试。
吟诵从本质上说是一种诗歌态度,吟诵之道也是文武之道。
吟“晓风残月”,需二八少女执红牙板;唱“大江东去”,则要关东大汉拿铜琵琶。
声音之美,节奏之美,意蕴之美,诗词之大美也。
唯有吟诵才能格物致知,唯有吟诵才能真心诚意,唯有吟诵也才能对得起这样的文学元典!古之所谓“声情并茂”,就是诗文吟诵的最高境界。
《乐经集》“乐本”篇中,说了六种“声”与“情”的关系,兹摘录于下:其(以)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以)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以)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以)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以)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以)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这六种声情匹配,不仅适用于吟诵,更适宜于写作。
无论是立意谋篇,还是遣词造句,其实都有一个声韵的选择问题。
目遇之为色,耳聆之为声,心会之为韵。
字正而得腔圆,理直而能气壮,尤其是诗词,用韵用声是否和赋题言志相一致,相和谐,决定着韵味高下和意境优劣。
俗谚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
”熟读就是吟诵。
在反复吟诵之中,汲取了精华,陶冶了性情,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清词丽句也就顺口而“溜”了出来。
这,大概就是古人强调吟诵的真意所在吧。
本文刊登于2019年8月21日河南日报12版中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