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市区,一间假发店在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对面的商铺街扎根 3 年。
癌症病患们走进这里,想为因化疗脱落头发找到替代。
在这里,光顾的、服务的大都是女性,你可以说她们生了病还想着爱美,但她们想要的实际上更卑微。
不被察觉的需要主干道碰到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西侧,分岔成东风东路与先烈南路,一南一北,把肿瘤医院隔开为一片独立区域。
广州人简称这家医院为「中肿」,从卫星图上俯瞰,这座医院像一处河中沙丘。
距离医院最近的商铺群在医院北面,隔着先烈南路与医院对望,一条五人宽的天桥连接两岸。
能在这条袖珍商业街上活下来的,无不是为医院病人提供刚需的商店。
宾馆、快餐店和药店活得最久。
以前还有一家花店,3 年前,医院里兴起网络购花,这家花店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被一家假发店替代了。
假发店满足了癌症病患对外貌的追求——即使是对癌症了若指掌的医生,也很少有人察觉这点。
3 年过去,这家假发店没有倒闭,证明这种需求真实存在。
从门口过,就能闻到从店里飘出来的洗护发剂的香味。
顾客不需要向店员遮掩患癌的事实——招牌上和店名等大的「医用假发」四字提供了头一道暗示,又另起一行,小一号的字体写着「化疗后」「增发量」「盖白发」。
这是店长林彩平的主意:「写明了是化疗后戴的假发,客人就不用遮遮掩掩,假装自己是健康人」。
不过一些病患心思重,坚称是帮朋友挑的假发,让店员照着自己的头围量尺寸即可。
林彩平也嘱咐店员们,不要戳穿。
沿街的玻璃挡风墙装饰着「欢迎光临,愉快心情」字样的彩条。
店面不大,15 平方米大的店面,墙上错落装着搁板,摆下 60 顶假发。
长发只有 3 顶,放在店面最里侧的搁板上展示,林彩平不希望客人留意到它们。
林彩平坚称自己是帮人打工的。
5 年前她到一家假发工厂应聘销售部门主管,顺利通过老板面试。
到岗第一天,她被同事直接带去医院病房,直到反应过来自己上手在帮一名癌症病人量头围,她才领会过来——我要做的不是去服装市场说服店主给模特买假发,而是给患癌的病人定制假发。
那时候,整个负责零售的部门只在药店里设有柜台。
每天上班,林彩平和另一名同事跑各个医院,到病房里推销假发。
「但你没有店面,很难让人对你放心」。
在林彩平建议下,店面就选在了「中肿」对面。
生活在不同家庭里的女人,患癌后会遭遇不同对待,做这行 5 年,林彩平见惯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林彩平的顾客中,有由儿子陪同而来的潮汕女人,她不会讲普通话,还在上学的男孩子壮着胆子故作成熟跟林彩平讨价还价,说要做就做最好的、最透气的,风从哪个角度吹过来都不会露出车缝线的假发。
一名新生儿母亲就没有这么幸运。
她在哺乳时发现乳房肿痛异常,到医院查出乳腺癌。
确诊当天回到家中,她的婆婆再不让她碰孩子:以后娃娃不用你来喂了。
角色同为丈夫的人,性格也各不相同。
跟把不耐烦的丈夫留在店外街边,执意要进店看看假发的女人相比,有丈夫耐心帮忙参谋新发型的女人就幸福得多。
看店之余,林彩平在心里默默给光临的丈夫们评级。
从福建龙岩来的阿芬进店洗假发的 20 多分钟内,丈夫站在假发店门口的树下玩着手机等她。
她把假发摘下来交给店员,立马又摘下脖子上的丝巾包住头,系好后,对着镜子,轻轻调整丝巾边缘,盖住原本该是发际线的位置。
没有人出声,假发店安静下来,阿芬系好丝巾后,转身看见店员玲姐停下梳理手里的一顶假发,从上头扯下几根白发。
「能帮我拔白头发吗?」阿芬把头巾摘下来,玲姐让她到镜前坐好。
阿芬的头皮上,发丝在重新生长,绒发丛只有一指节长,不仔细看,还以为阿芬是光头,绒发丛中,一根比黑发粗壮的银灰色短发扎根在最顶端。
售货员玲姐用食指和拇指的指甲捏住那根银发,使劲一拽——那根银发没有被拽下来,卷成一个小卷,仍立在头皮上。
阿芬忍不住笑了:比黑头发顽强多了喔。
林彩平躲在收银台后听到她们的对话,也被逗乐了。
之后,玲姐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子,在阿芬的头皮上仔细摸找出 7、8 根白发,贴着头皮剪掉了。
像阿芬这样的女人,假发店每天要接待近 20 位,大部分是来店里保养假发的老顾客。
定假发的大都是患癌的女人。
患病的客户们忍受痛楚,需要倾诉,林彩平坚持只招女性售货员,这一条写进招聘启事里。
假发店仅有的两名男性员工都是理发师,林彩平在商店隔壁另外租了个小店面,平时,男人们就呆在隔壁,帮忙处理等待修剪的假发。
这周有一天男人来得多一点,有 5 个。
撇除 3 位陪母亲来的儿子、一名在店里歇脚的顾客的丈夫,真正的顾客只有一名年过古稀的老人,他突然被医生告知,为了进行脑部检查和手术下周一来复诊要剃光头。
「好突然啊。
突然间剃个光头,我怎么见人啊,我还要见人的嘛。
哎。
」因癌接受化疗的女性,「绝对不会」接受光头,林彩平说。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