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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古代宫斗文——《宫阙有佳人》

发布:2024-08-07 浏览:42

核心提示:文案:九重宫阙,人各有志。小宫女们常在私下里嘁嘁喳喳地聊着:有的只想好好活着,熬到出宫的那一天;有的也心怀幻想,想嫁个温润如玉才高八斗的贵公子。这两种心思,顾清霜都曾有过。但后来,宫外的家人在水灾中皆尽亡故,对她柔情蜜意的贵公子也露了怯——顾清霜发现他的花言巧语都是假的,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拦着他风光大婚,娶了位门当户对的侯府千金。顾清霜摇摇头,突然了悟:既然宫外没了念想,一腔爱意也无法换来依靠,那便靠自己搭出一条通天的玉阶吧。于是,她打算攀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取那羡煞人眼的凤印。血织锦绣路,白骨铺玉阶。【

文案:九重宫阙,人各有志。
小宫女们常在私下里嘁嘁喳喳地聊着:有的只想好好活着,熬到出宫的那一天;有的也心怀幻想,想嫁个温润如玉才高八斗的贵公子。
这两种心思,顾清霜都曾有过。
但后来,宫外的家人在水灾中皆尽亡故,对她柔情蜜意的贵公子也露了怯——顾清霜发现他的花言巧语都是假的,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拦着他风光大婚,娶了位门当户对的侯府千金。
顾清霜摇摇头,突然了悟:既然宫外没了念想,一腔爱意也无法换来依靠,那便靠自己搭出一条通天的玉阶吧。
于是,她打算攀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取那羡煞人眼的凤印。
血织锦绣路,白骨铺玉阶。
【写腻了甜文写的复古宫斗,请谨慎跳坑。
】女主妖娆灵动暗黑系,不是啥好人。
重申一遍:女主不是啥好人#架空古言##宫斗文##小说推荐#试读:1. 深秋初见 如今,才算时机正好。
  入秋,天有些冷了,弥漫的霜雾有时大半日都散不清。
禅房的窗户半开上半晌,窗框上便结出一层浮白,像纱。
  窗边置着一方朴素的窄榻,其上有榻桌,榻桌上有清茶漫出层层热气。
形容清素的女子身着一袭青灰色的宽大海清,秀发尽盘在僧帽里,盘坐榻上,素手执盏,凝望着窗外。
  佳人坐窗边,窗外秋叶正落。
那场面好像画儿,静秀祥和,让人不忍搅扰。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走进来的小姑娘十四五的年纪,身上是与窗边女子一般无二的宽大海清。
  女子偏了偏头:“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
”阿诗脚下没停,自顾自坐到榻桌另一侧,倒热茶来喝,“方才取月例的时候碰到尚仪女官了。
尚仪女官还是不甘,说若姐姐愿意,等下个月放了宫人出宫,就晋姐姐当典仪。
”  女子垂眸淡笑:“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阿诗歪头,“自然是说‘我也惋惜,可清霜姐姐已心如死灰,只想在这千福寺了却残生’。
”  阿诗原话重复,重复得抑扬顿挫。
顾清霜笑了声,却听阿诗又道:“可是我不明白。
”  “嗯?”顾清霜看她,阿诗皱了皱眉:“以姐姐的姿色,想得圣宠,大可不必这样费周章呀!”说着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姐姐资历够,又是尚仪局的人,进紫宸殿奉茶也是不会出岔子的。
依着御前那边的说法,一百两银子便可去一次。
我看至多两三回,皇上总是要瞧上姐姐的,岂不又快又省钱?”  阿诗说得不错,照这个算法,两三百两、至多四五百两银子,就可得圣上青眼。
而这千福寺,一则地处京郊行宫,天子无故并不驾临;二则百余年前建造之时虽是因太宗皇帝信奉佛法,亦曾下旨说宫人若想诚心修行亦可来此,可宫规森严,岂可任由宫人遁入空门?总是要有头有脸的宫人经上头点了头、再捐够香火钱才能来的。
  可那些能混得有头有脸的宫人哪个不是人精?好不容易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锦衣玉食了,又怎会想要遁入空门?  是以这百余年来到此修行的宫人,实在寥寥无几。
  顾清霜拿着积攒的千两银钱来此之时,寺中的女尼无不震惊。
好在当时顾清霜着实刚遭变故,闻者皆唏嘘,便也无人觉得她此举另有打算。
  而知道她“另有打算”的,阖宫里也只有阿诗一个。
她对阿诗有救命之恩,阿诗已死心塌地地跟了她几年。
  于是听得阿诗那样问,顾清霜也没什么好瞒她,想了想,只反问:“你看那云和郡主生得如何?”  阿诗眼睛一转:“算得清丽端庄,却称不上极美。
比姐姐差得远了。
”  顾清霜又问:“那比晴妃娘娘呢?”  “我没见过晴妃娘娘呀……”阿诗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不过晴妃娘娘既已美艳著称,想来更要云和郡主美得多了。
”  “是呀。
”顾清霜点点头,“那你说,皇上怎么就对云和郡主念念不忘,着迷到为了她每个月都要忍受车马颠簸专门来这行宫小住,只为和她说说话呢?”  “因为她身世凄苦,惹得皇上怜惜吧……”阿诗沉吟道。
  云和郡主原是如国公主。
如国是个小国,与大恒接壤。
数年前,游牧民族长驱直入,如国曾向大恒求援,然彼时正逢先帝驾崩、新君继位,大恒也忙乱着,救兵到得便晚了一些。
  兵至之时,都城已破,国君惨死,如国灭国。
  唯这小公主南宫敏在几个忠仆的护送之下,一路逃至大恒。
  新君仁善,封这位邻国皇族遗孤做了郡主,一直由宫中太妃抚养。
  直至三年前,据说是因云和郡主难忘故国,对独自享受宫中荣华愧疚于心,就此遁入空门,到了这千福寺修行。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皇帝开始频繁折返与皇宫与千福寺之间,对云和郡主的情深意浓传得满宫皆知。
  “身世凄苦?”顾清霜觉得好笑,唇角勾起三分弧度,摇头,“宫中身世凄苦之人多了去了。
”  “那便是因为儿时的情谊了!”阿诗又道,“皇上与云和郡主,也算得青梅竹马了吧?”  顾清霜睇视着她反问:“那荣妃娘娘呢?”  皇帝与荣妃初相见时,该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荣妃却连得宠也算不上。
  阿诗被问得卡了壳,哑了哑,不快地嗔道:“姐姐快说,别卖关子!”  顾清霜笑意敛去,声音也压低了些:“是因为皇上对她动了心,却又求而不得呀。
”  阿诗滞住,凝神思量良久:“是了……放在后宫招之即来还有什么意思?总是得不到的才时时会想。
”  再往下,顾清霜不再多做口舌去做解释。
这样的“求之不得”来日的好处还多着呢。
皇帝如今费了这样多的心力在她身上,心里便就一分分将她看得比旁人重了。
日后即便“得”到,再在日复一日间少了昔年的激情,也不免仍多几分偏袒。
不是为她有多好,而是总要证明自己曾经费下的力气都不亏。
  这些事,顾清霜已反反复复在心底斟酌过许多回,吃准了个中心思,才敢到千福寺来孤注一掷。
  她只能如此,因为她不似旁的嫔妃有家世倚仗,也不像大多宫女谋求宠爱只为锦衣玉食。
她无人可靠,但想一步步爬上去,最好是爬到从前看都不敢看的山巅上才好。
  因为唯有那样,她才能自己变成自己的倚仗。
  那些曾经负她的、欺她的,那些情债、血债,她都要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才有机会一笔笔算个明白!  顾清霜来这千福寺已有三四个月了。
初时还是盛夏,皇帝借着避暑的由头很在这里待了三两个月。
后来天气渐凉,为着政事不得不回宫去,即便心系云和郡主,一个月也不过能来此小住几天而已。
  顾清霜年幼入宫,避暑一类的规矩早已摸得透彻,却没有因此急于在避暑时去见皇帝,以免太过急躁反倒惹人疑心。
  她当真清心寡欲地过了几个月,日日吃斋礼佛,与那云和郡主亦混了个面熟。
  如今,才算时机正好。
  她听闻圣驾是在昨日入夜时到的行宫,大抵是时辰太晚,皇帝没好急着来千福寺。
顾清霜心下算着,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的。
  午后,顾清霜没小睡,提了只食盒,装上两道素淡的茶点,带着阿诗一道去找云和郡主。
  千福寺地处行宫之中湖心岛的山上,远看不大,身处其中却知不小。
云和郡主的禅房是皇帝单赐下来的,在最东边,独门独院。
顾清霜从顶西边的禅房过去,沿着山路颇要走上一刻,阿诗手里又提着食盒,实在走不快。
  行至临近云和郡主所住禅房的山间石阶边时,顾清霜目光下移,视线穿过道边常青的松柏,隐约可见两道身影正从旁边低些的山道上往上行。
  她当即退开几步,避到离石阶远些的地方。
待得他们渐渐离近,眼瞧着与她和石阶的距离差不多了,才又提步往前。
  片刻之间,顾清霜心中思绪犹如星移斗转。
  那二人端是一主一仆,一个微躬着身,看服饰显是宫中宦侍无疑。
另一人虽有气宇轩昂之质,又添几分霁月清风之色,然只穿着一袭银白直裾,常服而已,纹样也普通,仅凭衣着瞧不出身份。
  只是顾清霜心中清楚,这位便是当今天子了。
  是以行至石阶口时,她就驻了足,微微颔首,立掌躬身:“施主先请。
”  那二人原未停脚,听言倒不由自主地足下一顿。
宦官脸色微变,出言低斥:“什么施主?你这姑子……”  话未说完,男子略抬手,宦官即刻噤声。
  顾清霜察觉到他的目光落下来,察觉到他在打量她。
心如止水地并不抬眸,口吻反带责备:“佛门圣地,施主慎言。
”  他的视线于是又在她面上划了一圈,带着探究。
又瞧瞧石阶之上露了一个檐角的禅房,问她:“来见云和郡主?”  顾清霜似有一怔,继而道:“是,制了两道茶点送来。
”说着好像如梦初醒,怔怔抬眼,“施主可是来与郡主谈经论道?那贫尼便不搅扰了。
这两道茶点,就劳施主带上去吧。
”  言毕她又略微偏头,身边的阿诗反应颇快,这就将食盒递了上去,交给那宦官。
  宦官一时怔忪,瞧瞧两个面生的女尼又看看面前主子的脸色,到底伸手接了。
  “有劳施主。
”顾清霜立掌欠身,说罢就转身离开,并无多留之意。
  石阶处,萧致鬼使神差地出神片刻,视线跟着那道青灰色的清瘦身影飘了很远。
  “……皇上?”小穆子犹豫着唤了声,萧致猛地回神,摇摇头,继续行上石阶,往石阶侧边的禅房去。
  一如往常一样,皇帝在云和郡主禅房中待了约莫两个时辰。
顾清霜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在半山腰小湖边的凉亭之中读起了经。
又着阿诗跑了一趟,回房多取了两本书,歪在凉亭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
  顾清霜的声音向来柔软悦耳,极是动人,读书时犹甚。
她读的声音倒不大,然这凉亭离千佛寺的一应禅房都相距甚远,山间静谧,一丁点儿声音便也显得清晰了。
  阿诗嫌弃过这亭子,说离山道少说也有几尺之遥,四周围又有灌木遮挡,人在其中太不显眼。
皇帝若想着心事,怕是看也不会看过来一眼。
  顾清霜却偏就看中它不够显眼。
  若太显眼,就不免显得刻意。
让她在令他看不见和让他察觉刻意之间二者选一,她宁可选看不见。
  “郡主近来气色不好,一会儿传太医过来。
”萧致下山时皱着眉,边思量边吩咐。
小穆子小心地躬身应诺,声音刚落,一点微弱到几不可寻的清凌女音随风入耳:  “悟道修禅明本性,人生匆匆也几何。
唉……”  叹息轻轻,满腹愁肠。
  原已经过凉亭几步的萧致不由自主地侧首寻觅过去,目光穿过灌木遮挡,触及亭中曼妙背影,他微有一怔,旋即止步。
  小穆子忙也停下,不解地抬眸去看,跟前正压音轻问:“那是不是让我们送点心上去的女尼?”  小穆子仔细分辨了一下,点头:“似是。
”  萧致稍稍沉吟:“你去告诉她,就说云和郡主那边无事了。
她若想见郡主,这便可去。
”  小穆子心下微惊,小心地抬眸打量,但皇帝好似并未觉察,亦未有心再留意什么,面容平和地继续前行。
  小穆子按住心神,低眉顺眼地折回去,行向凉亭,在凉亭外止步蕴笑:“这位姑娘……”  阿诗犹是反应极快,闻声已回头,声色俱厉:“这位施主,眼里可还有半分佛门规矩么?适才我们怕施主受苦,未当着那位贵人的面多说什么,施主怎的得寸进尺?”  这话听得小穆子直缩脖子!  千福寺虽是佛门,也在宫中,他又身在御前,寺中女尼即便多是宫外请来的高人,也不免对他多几分客气,他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计较。
  偏这事他着实理亏,只得服软,忙陪着笑改口:“是咱家失言了,小师父莫怪。
咱家是来知会这位师父一声,说云和郡主那边已无事了,师父可随时前往。
”  阿诗这才缓和了神情,不再擅自开口,目光投向顾清霜。
顾清霜抬了抬头,美眸微抬,神情清淡未改:“知道了,有劳施主。
”2. 雨夜再逢 “那也是贫尼自己的事,与施……  等那宦官离开,二人便又去了云和郡主处,留得并不久,小坐了约莫一刻就道别离开。
  回到禅房,顾清霜就发现阿诗的情绪似是有些异样,虽是和她一同坐在窗边茶榻上,却不说话,目光怔怔落在半开的窗外,一愣就是半晌。
  “阿诗?阿诗!”顾清霜叫了两声无果,只好抬手晃到她眼前去。
阿诗一震,回过神:“啊……怎么了?”  “怎么丢了魂?”顾清霜笑她,“莫不是春心萌动了?”  “才不是……”阿诗双颊骤红,横她一眼,“我就是害怕。
咱今儿可……可斥了御前的人。
”  御前的人,连顾清霜这样已混得不错的女官都不太见过,更何况阿诗?其实方才对那宦官出言表露不满时,顾清霜心里也是紧张的。
倘若那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再倘若她此计终是未成,日后怕是迟早要被教训回来。
  “所以咱们不能输。
”顾清霜轻声道。
说罢就抿住了唇,不再多言一字。
  阿诗脸色更白了两分:“可还有云和郡主……”语中一顿,她放轻了声,“今天姐姐托皇上将点心送上去,云和郡主便就知道姐姐见过皇上的事了。
虽说郡主清心寡欲无心圣宠……可万一、万一让旁人知道了,总也会惹是非吧。
”  顾清霜笑了声,对她那“郡主清心寡欲无心圣宠”之言不予置评,语气里带起三分哄小孩般的味道:“你若这么怕,下次我自己去便好,你不必硬撑。
”  阿诗一怔,旋即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还是要陪着姐姐的。
”说着执起茶壶,给她添了些茶,“我只是有些担心。
万一郡主觉得姐姐是有意为之,再与皇上说些什么,让皇上也这么想,可怎么办?”  顾清霜抿笑:“自古帝王最多疑。
不论云和郡主说不说,皇上现在必都已存了三分怀疑,觉得我是有意为之呢。
”  这话说得阿诗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原称得上娇俏的一张小脸儿惨白如纸:“那怎么办?”  顾清霜平心静气:“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怎么办?”  今日这看似并不复杂的一局,她已反反复复推演过很多遍。
就像自己与自己下黑白子,落子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一人扮作两人,一边落子一边盘算对方看到这颗子会有怎样的想法,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当下的这一步,她一遍遍地想过来,终是觉得帝王既本就多疑,疑心便断不会尽消。
她能做的,之言将怀疑尽量减少。
至于残存的三两分,虽有险处,也添几分斗法的乐趣,皇帝指不准也觉得有趣呢,便也无伤大雅。
  于是为不显得过于刻意,皇帝翌日再来看云和郡主时,顾清霜没有露脸;第三日,仍不露脸。
直至七八日后圣驾回銮,她都没再在皇帝面前出现。
  她掐指一天天算着,日子再翻过一个月,快到中秋了。
  中秋阖家团圆,宫中总要大办,就连宫人们也会设个小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后宫之中更是年年大摆宴席,多是在太后那里,晚辈齐聚,其乐融融。
  但顾清霜听说,自三年前云和郡主到行宫来修行起,皇帝就怕她中秋时孤单,不论宫宴结束时有多晚,都要来此与之一见;  顾清霜还听说,每逢这个时候,云和郡主偏生最是思念故国,也偏生最不愿见他,三年来都是拒之门外,去年贴在门边与他说了两句话,就算是最给面子的一回了。
  他吃闭门羹的时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候。
  中秋这天,千福寺一众女尼都礼了大半日的佛,傍晚时才各自散了。
顾清霜离开佛堂就下了山,前去山脚下的码头,撑小舟离了岛,漫无目的地在行宫里闲逛。
  朝廷礼敬神佛,千佛寺又有数位从宫外寺院请来的高人,宫人大多对这些女尼都很敬重,见了她纷纷避让,更无人敢惹麻烦。
  顾清霜并不想在这样闲逛时与皇帝“偶遇”。
初时走得远了些,找了方僻静的园子安然落座。
等到天色黑下来时,阿诗独自折返回寺,她也仍在园子里等着。
  等待中,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顾清霜哑了哑,怕阿诗淋雨受凉,一时想托个宫人跑一趟,让阿诗迟些再过来,细想又觉太容易走岔,也只好罢了。
  过了约莫两刻,阿诗才回来。
雨并未停,顾清霜立在廊下,远远就看到她僧衣干净,右手撑着把伞,左手还握着一把。
  等她走得近些,顾清霜道:“可淋着了?其实晚些过来也不妨。
”  “全没淋着。
”阿诗噙着笑摇头,“雨下起来时我刚回寺里,直接回房取了伞来。
”说着递一递手里握着的那把,“还给姐姐取了一把。
”  顾清霜一哂,边接伞边笑说:“这雨应该下不久,一会儿也该停了。
”  阿诗点点头,便将方才所见细细地说给了顾清霜听。
她说圣驾还未到,不过已有御前工人先一步到了寺中,因是打着祈福的名义,不少人都在金殿门口守候,但还是有不少直接去了云和郡主那边,只说是从前抚养云和郡主的庄太妃想她了,给她送了许多东西来。
  “看着阵仗,圣驾过不多时应该也就要到了。
”阿诗道。
  这话阿诗说得不假。
又过了至多两刻,圣驾就到了。
顾清霜却是失了算——这冷雨并无停下的意思,一直淅淅沥沥下得执着。
  不知不觉,天已全黑。
行宫各处燃起灯火,湖边也星星点点铺开一圈宫灯。
  顾清霜瞧了瞧时辰,差不多了。
宫中都说太后不喜云和郡主,平日虽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皇帝来行宫与她相见,却断不许他中秋佳节都整夜待在这里。
  所以皇帝必会今晚就走。
  顾清霜折回临近码头的地方,抬眼看了看,宫灯明亮,即便离得远,但若留意些怕是也能瞧见这边有人。
  她便避得远了些,避到一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
此处恰能看见岛上离码头最近的那条山道,山道上虽有树木遮蔽,可在这天色漆黑的时候,如有人提着宫灯蜿蜒而下,就仿佛星辰坠落,正让人看得清楚。
  过不多时,终于得见几点微光从云和郡主所住的方向飘了下来,该是有御前宫人退下来了。
  她冒着雨等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圣驾所至之处,一应宫人总要提着一百二十颗心侍奉得当。
为了不出岔子,首先便要调遣周全。
所以每逢圣驾出行,除了时时随在身边的,总还有先行候命的,以备不时之需。
  顾清霜瞧见他们,就知时间当真差不多了。
提步走向码头,招手唤来船中棚下避雨的宦侍,面露愧色道:“这雨一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天色不早,贫尼实在是得赶回去了。
只好有劳施主。
”  那宦侍方才就注意到了她,原正奇怪她为何在旁边站着,听言只道她是怕他淋雨在想等雨停,一时倒感激起来:“师父慈悲。
请上船吧。
”  顾清霜颔了颔首,与阿诗一起坐近船中。
这宦侍撑船撑得稳且快,片刻工夫已至对岸码头。
二人下了船,拾阶而上,尚未走几步,隐隐又见灯火从斜上几丈外正下来。
  山间安静,雨下得也不大,没添什么声响。
阿诗开口,话音清脆:“我怎么是不愿陪姐姐待着呢?我是觉得姐姐既斩不断尘缘,大可不必逼自己。
况且,姐姐正值大好年华,过几年放出宫去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何必为了一个负心人就这样苦了自己?”  顾清霜平静回话:“我不是斩不断尘缘,我只是……”冷冷清清的样子,说到此处却卡壳了一下,“我只是一时忘不掉罢了,静心礼几年佛,总会好的。
”  阿诗又急道:“他怎么配让姐姐这样难过!”  “不是他配不配。
”顾清霜轻叹,一手执着伞,一手提着僧衣袍摆,继续往上走着,“是我觉得情爱之事伤人,不想再伤一次,索性不愿再去碰了。
”  说着足下转过一道小弯,眼前灯火骤明。
宫灯暖黄的光泽将她照亮,肌肤白皙,玉颈修长。
  不知是因夜色下万物都易显得暧昧,还是因刚在云和郡主那里碰了钉子以致心神沉闷正需振奋,萧致短暂一滞,转而便觉眼前一亮。
  顾清霜仿如未觉,和上次在石阶下初遇一样平和地让出路,立掌颔首:“施主先请。
”  眼前之人却不动,久久不动。
久到顾清霜心神渐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他。
  于是,她迎面对上了那双如炬双眼。
他眼里的笑毫不掩饰,打量她两下,笑音也溢出来:“我上次就觉你与寺里其他女尼不一样,原来还有尘缘未了?原先可是哪处的宫人?”  “贫尼原是尚仪局的宫人。
”顾清霜眼帘落回去,神情肃穆,“既入千福寺,自是尘缘已了,施主休要胡言。
”  “胡言?”他好笑,“你这妹妹方才劝了你一路,我可全听见了。
”  直截了当,略带三分邪意。
  他便见眼前的女尼双颊蓦然染红,什么肃穆都没有了。
被宫灯映照得很好看的明眸皓齿都轻轻颤着,又羞又怒,卡壳好半天才外强中干地又说出话来:“那也是贫尼自己的事,与施主何干!”  说罢,不再客气让路,信步上前,就欲夺路而逃。
  他没拦她,还是衔着那股笑,任由她闯过去。
被海清拢着的纤瘦身型沿着石阶跌跌撞撞往上去,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她往上。
她和身边那小丫头都没有宫灯,加之雨雾缭绕,走得稍远一点就瞧不见了。
  忽闻“啊”的一声轻叫,跟着又是急促的唤声:“姐姐!”  萧致刚刚收回的视线猛地再度弹起,但眼前除去雨雾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是不是伤到了?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人!”  “没事。
”这声音里有点疼痛惹起的轻颤,“崴了一下罢了,我慢些走,你扶着我就好,不必搅扰别人。
”  “这雨下了那么久了,只怕四处的石阶石砖都滑。
万一再摔一跤,要崴得更厉害了!”  明明看不见,正因看不见。
萧致原本想走,却被这一言一语生生揪住,脑海里没由来地径自想象起那边的情形来。
  佛门里,怎好见了这样的苦楚却置之不理?  “袁江。
”身边的掌事宦官忽闻沉声一唤,刚抬眼看,皇帝已提步向上走去。
  袁江心里一沉,直觉得头疼。
  御前人手虽多,皇帝却不喜时时都有那么多的人随着。
是以每次来这千福寺,都只有一个宦官时时随时在侧——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得意门生小穆子。
  旁的人,大多时候也能候命,能随时办差。
只是在这一往一返的时候要先遣开,别碍皇上的眼。
  所以旁的随行宫人,方才就已依着他的意思先行回了岸上去。
现下皇上要帮这两个姑子,他手底下却没了人。
  袁江暗自叫苦,却硬着头皮也得奉命行事。
心下只得自说自话地宽慰着,道自己虽已年近半百不算青壮,但抱那么个纤瘦的小姑娘应也不难。
  至于伞,就让旁边那个年纪更小些的丫头一并举着吧!  行至近前,他却见皇帝自顾自地弯了腰,伸手去扶。
  顾清霜戏是假的,脚却崴得实在。
被人扶住胳膊往上一提,酸痛顺着骨骼自脚腕一下上窜,顿被激得泪眼迷蒙:“啊——”  向上提的力气伴着她的叫声顿时止住。
静了一静,她等着他的关切询问,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
却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
3. 禅房假戏 “看来小师父六根不净,还需……  顾清霜凉气倒吸,素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施主干什么!放贫尼下来!”  萧致淡淡挑眉:“起都起不来,摔得这样厉害,师父怕是自己走不了。
”  “走……走得了的!”顾清霜身上挣扎,又说,“无论如何都请施主先放贫尼下来。
这是佛门净地,如此这般,让寺中尼师见了是要挨罚的!”  烟雨缭绕里,只闻一声嗤笑:“她们不敢罚你。
”  说着他已提步,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
顾清霜心神早已定住,但面上的惊惶羞赧都不散去,不安地挣了又挣,口中也不住地还在说着:  “施主慈悲,放贫尼下来吧。
”  “贫尼并未伤着,自己走得了,不敢劳动施主。
”  “施主,此处已没有台阶了,平地贫尼自己也行得,求施主放贫尼下来。
”  她拿捏着口吻,初时犹含薄怒,不知不觉已转为无奈哀求。
那声音柔而软,带着妙龄少女独有的愁绪,声声直入心房。
  他大半路都没有理她,后来,大约是被她念得烦了,居高临下地垂眸瞧她:“小师父腿脚不好使,话还很多。
”  顾清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激灵却不是装的。
她是在算计他不假,但当今圣上俊逸之名在外,年轻宫女们私下里想入非非的议论从不见少。
她七岁入宫,在尚仪局里近十年,从前纵没动过那些心思,单听那些议论也总在好奇之下设想过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现下这一眼,却胜过那一切设想。
顾清霜心下怦然,目光在他的舒眉朗目之间怔怔地滞了两息,才倏尔又回神,口吻变得生硬:“施主一句也不肯听,却怪贫尼话多?”  他仍不理睬她的挣扎,隔着初秋已略微厚实的海清,她都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有力。
  他无甚情绪地睃着她:“入了佛门净地就该心存善念,我岂能眼见你摔成那个样子而无动于衷?再说,你我皆衣冠齐整,我大大方方送你回房,你这一路挣扎与喋喋不休,倒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说到此处他微微颔首,压下去的声音低沉带笑:“看来小师父六根不净,还需多加修行。
”  “施主你……”顾清霜羞恼交集,美眸怒瞪。
他对上她的视线,不再继续嘲弄,哈地笑了声,复又提步前行。
  于是这后半程,顾清霜安静得很,安静得一声都没再出。
只是他若低眼看她,必能看见她一副忍而不发的气恼模样。
  袁江紧随在后为他们撑着伞、阿诗在前面引着路,又小半刻过去,可算到了顾清霜的禅房。
禅房里的灯火早在阿诗半晌前回来取伞时就已燃明了,她疾行两步上前推开门,刚侧身一避,萧致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顾清霜的禅房内外两间,里屋是正经安睡用的床榻,外屋则是窗边有方茶榻。
茶榻低矮一些,但上面铺着被褥也并不硬,萧致目光一扫便走过去,小心地将她放在茶榻上,口中吩咐袁江:“传太医来。
”  顾清霜倾身揉着脚腕,颔首轻言:“多谢施主。
”  身姿袅娜,口吻轻柔。
身姿前倾之下,白皙的脖颈更显轮廓,灯火映照下,玉肌的细腻也更分明了。
  他怔忪了一瞬,又笑:“小师父规矩太多,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  言毕便转身离开,禅房不大,他几步就出了房门,不忘回身将门关好。
阿诗已提心吊胆了一路,看他离开可算松了口气,坐到顾清霜身边:“姐姐可还好?这一跤摔的……”  忽见顾清霜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意有所指地指指门外,示意阿诗慎言。
千福寺里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出的路,被雨水打湿后脚步声最是明显。
方才那脚步声淡去的却太快了,她怀疑他们根本没走。
  想来也是,天子最为多疑。
若换做是她,如此频繁地在寺院里碰上这样一位女尼,又不由自护地就举止亲昵起来,也要觉得是不是着了她的道。
  循循地缓了口气,顾清霜道:“我没事,不过崴了一下。
”顿了顿声,便又续说,“明日你若有空,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方才那位贵公子是谁。
”  阿诗打量着她的神色,适当追问:“姐姐怎么想起打听这个?”  “我只怕他是……”她的声音到此噎了噎,继而变得轻,又带了颤,“只怕他是九五之尊。
”  “……姐姐胡说什么!”阿诗顿显骇然。
这份骇然多少有三分真,因为料不到她会突然戳破。
  顾清霜面容平静如水。
  这事总是要戳破的,总要戳破才好有下一步。
她一直在想如何戳破才不刻意又不尴尬,现下这般说,既可解他疑她有意设计之心,又可为戳破身份铺路,不正是合适?  阿诗又连连摇头:“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呢?姐姐必是想多了!这千福寺是宫中祈福的地方,宗亲贵戚都爱来,怎可能这么巧就……”  她竭力地否认,像是在劝顾清霜,又更像惊恐之下的自说自话:“再说,姐姐上次不也说,这位公子好似谪仙,许是哪位闲散王爷?”  “……”顾清霜很带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阿诗反应够快,戏说来就来。
与她一唱一和,还能连带着捧外头两句。
  她便一叹,顺着她说:“上次我是觉得他谪仙一般,不似总在朝堂上沾染阴谋阳谋的人物,是以觉得他是位闲散王爷。
可你看刚才……我怕举止不妥被各位师父责罚,他胸有成竹说没人敢罚我;回到房中来,又随口吩咐那位伴伴传太医。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再行细想……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碰上他,可是在云和郡主的禅房外?”  阿诗断声否认:“云和郡主自幼养在宫里,与各位王爷都是熟络的。
哪位来看看她,也都……也都不稀奇呀!”  “那若他今日还是来见云和郡主的呢?”顾清霜硬声反问,摇一摇头,“你我都是尚仪局出来的人。
这几年,中秋时总来千福寺探望云和郡主的,是谁?”  阿诗被驳得没了话,哑哑地杵了会儿,又声音低若蚊蝇地询问:“那若……那若真是皇上,姐姐想怎么办?”  顾清霜反问:“有什么怎么办?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免得日后招惹大麻烦。
至于旁的,只要不扰我清修,我什么也不想管。
”  说完顿声略等,又问阿诗:“怎么了?”  阿诗语中很有几分不甘:“我只觉得姐姐貌美,比宫里的主子们也是不差的,为那起子负心人荒废一生实在不值当。
”  “又说这个!”顾清霜带着两分责备,食指点在她额头上。
若从窗纸上映出的影子看,恰是女儿家嗔怒模样。
  门外终于又响起脚步声,虽刻意放轻,仍清晰可辨。
顾清霜静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阿诗抚着胸口一吐舌头:“还好姐姐心细,不然我怕是要说错话了。
”  .  这场雨就这样在中秋时下了一夜,到翌日清晨才停。
于是四处都潮得很,草叶上积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稠雾,阳光费尽力气也投不下来,直至晌午,宫墙间还冷飕飕的。
  宜明宫正殿里,晴妃懒懒地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拢着个手炉,假寐了大半日。
  自云和郡主前去千福寺修行至今,每至八月十六,宫里许多人都是这样懒懒的。
想着皇上宫里装着那么个人,哪怕车马颠簸也必要在这合家团聚的日子去看她一眼,嫔妃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珠帘忽而一阵轻响,晴妃合着眼,只道是宫女不当心,不由得皱了眉。
  随之传来的却是银铃般的笑音:“姐姐还在这儿躲懒,可不知宫里好大的热闹?”  “你怎么来了?”晴妃睁眼笑笑,示意来人落座。
  来者乃是明嫔,是她表妹,二人自幼就算相熟,又先后进宫,相互扶持。
私下里明嫔便也没那么多礼数,草草一福就算见礼,接着直接坐到了晴妃榻边去:“今儿个一早,荣妃听说昨儿个随驾去千福寺的太医比圣驾晚回来了两刻,道是千福寺那位身子不爽,巴巴地送了好些东西去关照她。
”  晴妃知道太医的事儿。
  昨天细雨连绵,皇帝执意要去千福寺,太后怕他受凉,又或雨天路滑有什么不妥,怕千福寺那边当值的太医料理不妥,专门差了老资历的太医跟着。
  结果,皇上倒让太医瞧那一位去了?  晴妃不由皱了皱眉:“咱们荣妃娘娘啊,可真不愧是太后的亲侄女,忍着一口恶心都要事事周全。
”  “可不是么?”明嫔掩唇而笑,“可姐姐猜怎么着?那些东西送过去,那位身边的婢女都一头雾水,说她身子好着呢,问宫里头是不是弄错了。
”  晴妃冷笑:“那位也真是一贯不给宫里头面子。
”  “是。
但荣妃差去的人却觉得这话好像不止是为了给宫里脸色看,多了个心眼儿,就四下问了问。
这一问可不得了——”明嫔顿声,有意想卖个关子,被晴妃美目一横,又忙主动说了,“听说太医还真没去瞧那一位。
这千福寺啊,如今不止一个美人儿呢。
”4. 君心多疑 一头乌发更是柔顺水亮,与玉……  千福寺。
  顾清霜自中秋之后在房里歇了好几日。
淋的那点雨倒不算什么,她自幼家里就不富庶,几个孩子都是吃过苦的,身子倒也因为这个比京里达官显贵家娇养大的姑娘娇贵,平日受点凉,都是回房灌一壶热水下去就了了。
  但那脚伤虽未动骨也伤了筋,稍走两步就酸痛得让人冒汗,让她不得不歇。
  是以再能出门时已是八月廿八。
顾清霜这日起了个大早,盥洗妥当就去了佛堂。
寺中住持净尘师太是心慈之人,早先听闻她伤了脚,今日又听她去了佛堂,着意差了人来传话,说虔诚礼佛固然要紧,但佛祖慈悲为怀,不会想看世人为礼佛忍受苦楚。
  顾清霜回话说伤已痊愈,无妨。
在佛前默诵了一刻的经,阿诗又进了门来:“姐姐……”  阿诗跪坐到她旁边的蒲团上,小声禀说:“方才我在房里收拾着,宫里来了人。
说是……仪贵人差了人来,送两道姐姐爱吃的点心 。
”  顾清霜眉心微蹙,轻阖的美眸缓缓睁开:“都是什么?”  “一道玫瑰枣花酥,一道山药绿豆糕。
”  顾清霜轻哂:“倒确是我爱吃的。
”  “是。
”阿诗颔首笑笑,“来办差的人说了,仪贵人娘家与尚仪女官沾亲。
尚仪女官到现在还念着想让姐姐回去,她便来多个嘴。
若姐姐肯回,她可算尚仪女官个忙;若姐姐不肯,就只当她是来结善缘的,改日姐姐得了空,帮她在佛前多供两次香便是。
”  “这话倒是周全。
”顾清霜又一声哂,遂摆手:“那点心你分一半出来,送到云和郡主那儿去。
原原本本告诉她是仪贵人送来的,就说我病刚好,吃不了这么多甜的,大家一起尝个新鲜。
”  阿诗听得一愣:“姐姐?”  “去吧。
”顾清霜抿唇,静静抬头看向面前的佛像。
这佛像足有三人高,宝相庄严又慈悲,跪在下头,总让人觉得正被真佛盯着,连魂魄都能被看穿,什么心计都藏不住掖不住。
  只是,古往今来,心里万千算计,却不得不在佛前做做样子下拜的人怕是多了去了。
  成大事者,大概也没几个真敬鬼神。
  顾清霜面无表情地下拜,拜了三次后,阿诗已告退不见身影。
她徐徐地吁了口气,安然地又诵起经来。
  日头在木鱼的笃笃声响里升至当空,俄而又伴着同样的声音缓缓西落。
岛外湖边,暮色悄声沿着四周围攀爬,一寸寸晕染天际。
  顾清霜已在这佛前跪了整日。
初时是背诵经文,到了尚未背下来的部分便取了书来读,不知不觉也已读完了两卷。
  阖上书,她就回了禅房去。
寺院里过午不食,她来了这些日子,总还不太适应,晚上非得逼自己做些事才能不想着饿感。
好在寺院里的日子虽然清淡,倒也并不乏味,读读经、抄抄经,写写字、作作画,再不然到湖边弹弹琴、喂喂鱼也都是可以的。
  顾清霜研了墨,也不坐,就立在案前写字。
阿诗惯是闲不住的,寻了好几回话茬来与她说,不多时觉出异样:“姐姐今天话好像格外少。
怎么,嫌我烦了吗?”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乱了一阵子。
先是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接着脚步声乱糟糟地涌进。
阿诗猝然回头看窗外,还未定睛,身后的房门倒被推了开来。
  阿诗再猛地转回头去,撞入眼帘的两个宦官倒都是熟脸——一个是头一回随皇帝前来的小穆子,另一个是上回见过的袁江。
  在她打量他们的同时,二人的目光也在屋里扫了一圈,接着袁江揖道:“出了些事,请两位师父到郡主处一叙。
”  阿诗满面讶色,怔怔地看向顾清霜。
顾清霜搁下笔,神色沉静:“夜晚天寒了,两位施主容我们换身厚实的衣裳。
”  袁江并不想为难她,听言即往外退:“师父请便。
”  房门很快关合,顾清霜从衣橱里寻了两身厚实的海清,拉着阿诗一并去了里屋。
她扫了眼窗户,阿诗即刻意识到外头多半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姐姐早就料到了?”  顾清霜将海清抖开,话声藏在衣袍摩挲声里:“我这一天都在想,那点心要是没事,就是我多心;要是有事,仪贵人可真是帮我铺了条好路。
”  更多的话此时不便说了,但阿诗虽还云里雾里,却因她的沉着也静下心来。
二人匆匆地换好衣裳,就出了屋,一语不发地随袁江过去。
  顾清霜心里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
她心里盘算得虽好,可这到底是一步险棋,万一一会儿天子盛怒……  罢了,富贵总是险中求的。
  不一刻,二人就进了云和郡主的住处。
  云和郡主与顾清霜很不一样,顾清霜是正经投到千福寺来做尼姑的,只是当时“尘缘未了”,剃度之时又露出“几许不舍”,净尘师太慈悲为怀,便暂且许她留下了一头青丝,让她日后心意决绝了在剃度不迟,若改了主意,尚未剃度亦好还俗。
  除此之外,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寺里旁的姑子一样。
还有个法号叫妙心,实实在在就是个出家人。
  云和郡主则是以俗家身份来此清修,没有法号,郡主封位留着,住得也好。
顾清霜的禅房是里外两间屋,她这里是前后两进院子,后头还有个小院儿。
袁江将二人请进了头进院的厢房稍候,就转身离开了。
小穆子倒没走,不一刻就端了茶点进来,边放在小桌上边笑道:“袁大伴说二位已知那位贵人的身份,便也不必打哑谜了——皇上一会儿有话要问二位,二位稍等片刻,先喝些茶吧。
”  顾清霜道了声“多谢”,视线扫过他端来的点心。
其中两道正是玫瑰枣花酥和山药绿豆糕,另外还添了两道,都是宫里的手艺,她早年在尚仪局时也见了不少。
  顾清霜抬手就要拿那点心,被阿诗一把攥住手腕:“姐……姐姐……”阿诗多少猜到这点心怕是有事,但瞧了眼立在旁边的小穆子,只说,“过午不食啊……这要是让尼师们知道了,姐姐你……”  顾清霜双颊一红,咬了咬唇:“这位伴伴既是御前的人,想来不会去说这些是非吧……”她边说边偷眼睇他,小穆子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仿佛根本瞧不见她。
  顾清霜又朝阿诗道:“就让我破一次戒吧。
这千福寺什么都好,只这过午不食的规矩我实在不适应,夜里总觉腹痛,也难过得紧。
”  她一壁说,一壁拿起两块点心,玫瑰枣花酥递给阿诗,山药绿豆糕自己拿在手里:“你瞧,这该就是仪贵人早些时候送给咱们的那两道呢。
她其实早就送来了,只是我在佛堂里顾不得吃。
现下……现下你就当我是早早吃了,可别去尼师那里告发我去。
”  阿诗不由瞪她:“我是担心姐姐,姐姐倒怕我去尼师那里告恶状了?”  说完就先忿忿地一口咬了下去,顾清霜好似松了口气,便也吃起了点心,就着茶水,足足吃了三块。
  小穆子看她吃着点心不再多言,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厢房,走进内院,步入正屋。
  正屋八仙桌边坐着的男子脸色明显不好看,小穆子进屋就觉一阵寒气,低眉顺眼地跪地,张口就先说:“皇上,那位女尼……吃点心了。
”  他说着偷抬了下眼,皇帝眼底清冷如旧,若山涧寒潭。
  小穆子忙又低回头,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经过一一重复出来,连阿诗如何担心顾清霜坏了过午不食的规矩、顾清霜如何央求破戒的原话都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
  话音再落,上头犹是半晌无声。
小穆子心惊肉跳地等着,终于忍不住,才一分分抬起眼。
  目光移上去,他只觉皇帝的神情似有几分古怪。
嘴角似要往上勾,又死死压着,眼中也有什么在狠狠绷着,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却冷得牵强:“呵,这尼姑,面上严肃得很,清规戒律都写在脸上,背地里竟如此?”  小穆子将视线压回去,不敢再看。
  袁江察言观色,心下暗惊。
当下的事关乎云和郡主,自消息传入宫中,便是天子震怒,身边侍奉的人无不悬着一口气。
适才这一句,却依稀透出几分调侃意味,脸色虽仍旧不好看,可细品起来,已足够耐人寻味。
  袁江于是束手,试探着道:“此事该是与那位师父没什么干系了。
”  外院厢房里,自小穆子告退后就再无旁人,只剩顾清霜与阿诗隔案而坐。
  四下无声,莫名的让人紧张,两个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坐了约有足足一刻,仍不见有人进来,顾清霜掩唇浅打了个哈欠,信手脱了僧帽,一壁伏案一壁轻言:“今日在佛堂诵了一整日经,我累得很。
也不知这边究竟是什么事,且让我先小睡一会儿,如有人过来,你叫我便是。
”  阿诗浅怔,原本想劝,定睛一看却就懂了。
  顾清霜生得极美,肤如凝脂,臻首娥眉。
袅娜娇柔的身形便是穿着宽大的海清也瞧得出,一头乌发更是柔顺水亮,与玉肌相衬,最是动人。
  正因这个,她才有意在剃度之时当着尼师们的面露出不舍,将这一头秀发保了下来。
  目下她伏案而眠,若从门那边看,只一张娇俏侧脸,睡容沉静,羽睫修长。
因僧帽脱去,半挽的乌发散落下来,从肩头垂下。
  阿诗即便也是个姑娘家,都得承认她这副样子真是好看。
5. 应对得宜 她有什么可慌的?  不知内院里头在忙些什么,顾清霜足足睡了小两刻,阿诗才依稀听见房门外有脚步声。
  不多时,又听得宦官小声问安的声响,阿诗下意识地想叫顾清霜,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她自知远不如顾清霜聪明,却也还没那么傻——顾清霜现下这么好看,外头正要进来的人倘是宦官也还罢了,万一皇帝亲自来了,总要让他瞧一眼才好。
  是以她只作没听见,索性站起身去看墙上挂着的画,背对着门。
  两息工夫,房门被推得轻轻一响。
阿诗心跳重如鼓击,悄缓了口气才回身,一瞬间只觉失望。
  出现在房门口的只有御前的掌事宦官,袁江。
  她便向前迎去,可还不及说话,袁江看了眼伏案而眠的顾清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向阿诗颔首轻言:“借一步说话。
”  阿诗瞧他一副不愿搅扰顾清霜的样子,点点头,压着脚步随他安静出去。
  一出房门,夜色下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诗俯身下拜:“皇上。
”  袁江上前禀话:“那位师父正伏案歇着……臣去叫她起来?”  萧致踱上前两步,目光随着这句话飘进屋里,灯火灼灼光华笼罩的美景里,他不禁滞了滞。
  一瞬的恍惚,他已不由自主地提步往屋里走去。
袁江见状不敢多言,安静地关好房门,回过身搀了阿诗一把:“皇上有话要问,小师父随我换个地方歇歇。
”  这一切声响,皆被顾清霜收在耳中。
  她足足伏案两刻,实则半点未睡。
脑中思绪转个不停,转着前两遭的事、转着今日的事,只是慌到也不慌。
  她有什么可慌的?  上次的大雨滂沱里,他对她扶也扶了、抱也抱了,又恰是在被云和郡主拒之门外之后。
  一个正直英年的男人,心心念念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却清心寡欲将他拒而不见。
出了门,便见到另一个清心寡欲的姑娘,这一位仍是再三回绝他的好意,只是伤了腿脚不得不让他帮忙。
  那一路,娇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担惊受怕的央求声声入耳。
  这个中滋味,袁江那样早早挨了一刀的宦官或许品不出,可他会不想?顾清霜才不信。
  所以今日之事,她所赌两点。
一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云和郡主,假使仪贵人送来的点心真有问题,她就算吃完咽了气他也未必多当回事。
可若云和郡主吃完有什么不妥,他就一定会来。
  二,便是赌他到底还是将她看进去了几分的。
所以只消她给他一点希望,让他可以信她与个中纷争无关,他就愿意去信。
  顾清霜静静假寐,耳闻侧边传来衣袍摩挲声,知他坐在了案桌另一侧,阿诗方才坐过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妙心师父?”  顾清霜假作未闻,直等他又唤了两声才羽睫一颤,懵懵转醒。
  惺忪睡眼抬起来,她看向他木了木才回神,赶忙离席拜下去:“皇上圣安。
”  姿态有些急,却并不慌。
  “免了。
”他一睇座椅,“师父坐。
”  顾清霜双手合十:“贫尼去沏些茶来,施主稍候。
”  本朝礼重佛法,出家人多是如此,哪怕是拜见帝王,见礼时道一句“皇上”,而后也就惯称“施主”了。
萧致不是第一次被出家人这样称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停了停,落在她转身走向墙边矮柜的背影上。
  顾清霜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心里直一股别样的畅快。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拉着阿诗细致钻研了多少次,才让自己的背影从简单的好看变成袅娜里透出几丝寂寥的样子;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早在到千福寺之前就已细细地琢磨过针线工夫,终于得以把这僧衣改得让旁人瞧不出改动,但就是在微不可寻处能显出几分腰身。
  她曾经真心对过一个男人,那时她觉得真心相许就是天下最美的滋味。
此刻却忽而“大彻大悟”,忽而觉得玩弄人心来得更甜。
  顾清霜一壁品着这份痛快,一壁表面心如止水地沏着茶。
清秀寂寞的背影在他眼中停留片刻,转过来,再素净也掩不住娇娆的面孔又呈现面前,在盏中弥漫出的热气里让人看不太真切。
  早些时候,她在尚仪局里看过西域舞姬们排舞,总觉得她们戴着面纱略微遮掩两分的样子,倒比不戴面纱更惹人注目遐想。
若舞毕将面纱脱去,那便又会是另一番惊艳。
  待得她将茶呈到皇帝面前,茶盏搁下,氤氲的热气散开,只觉那道视线一颤,继而迅速避开。
  顾清霜仿若未觉,安然落座,温声询问:“天色已很晚了,不知施主何事?”  “朕……”萧致有些晃神,原是为云和郡主之事来的,说出来却是,“上次听闻师父有旧情未了,不知所为何人?”  说完的瞬间便知失言,咳了一声,忙又道:“心下好奇,随口一问,师父不愿说便也罢了。
”  顾清霜黛眉锁起,目光淡淡落在茶盏上,凝视一会儿,眉心舒展:“原已是无关的人、过去的事,告诉施主也无妨。
”  她笑一声,淡泊漠然:  “贫尼曾与观文侯两情相悦。
”  “观文侯?”他一怔,“观文侯不久前才刚大婚……”  顾清霜心下笑着,双眸漠然看去:“施主只为来说这个?”  他显然恍惚,似是这才又想起来意:“宫中的仪贵人,与师父可相熟么?”  她不解地皱眉:“不熟,施主何以这样问?”  “既不熟,他怎么想起给你送点心?”  “说是与尚仪女官熟……好像是家中沾亲。
”顾清霜笑笑,声音轻细,“贫尼从前在尚仪女官手下做事,多年来也熟了。
尚仪女官一直想让贫尼回尚仪局去,不知怎的让仪贵人知道了,她就送了点心来说项,想也是个热心人吧。
”  “如此而已?”他似是不信。
  她更显困惑:“贫尼今日没见到贵人差来的人,是随在贫尼身边的妙然转达的。
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不会诓骗施主,想来妙然也不会诓骗贫尼……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
”他摇摇头,不欲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
  顾清霜起身合掌恭送,他忽又停下:“宫里是非多,若是再送什么吃的用的过来,师父也不要用便是。
”  说完他提步刚欲再行提步,背后一唤:“施主……”  语中有一股微妙的慌张,让他不自禁地回过头。
  顾清霜直勾勾地望着他,淡泊的眼底逐渐被慌张填满。
好似不由自主的,她趔趄地往前走了几步,行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仰起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施主可否告知究竟?”  剪水双瞳,慌乱无助。
  萧致定住心:“仪贵人送给你的点心里掺了阳芋芽的汁液。
”  “阳芋芽……”顾清霜面色骤然煞白,薄唇翕动几下,足下一软,身形猛跌下去。
  他忙伸手搀扶,顾清霜的身子犹是沉沉地坠下去,双手则就势也攥住他的胳膊。
攥得极紧,恐惧与懊悔尽显其中:“那是……那是我害了云和郡主……”她语中哽咽,“郡主……郡主她……”  “她没事,她没事。
”萧致蹲身将她扶稳,声音欲显温和,“御医看过了,所食不多,已脱险了。
”  可她好似没听见,又一声哽咽,脸埋下去:“是我害了她……那点心是我……”  “不是你的错。
”他沉声。
  就算顾清霜是逢场作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坚定的口吻,着实令人安心。
  他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哄着:“有人背后行恶事,防不胜防。
阿敏是无辜受害,但也与你没有关系。
”  顾清霜双眸空洞,周身颤抖:“可我若没把那点心送给郡主……”  .  房外两丈远的地方,袁江与小穆子打着精神恭候。
此处听不着屋里头的动静,时间又有些长了,小穆子禁不住地胡思:“大伴,您说皇上会不会气得跟那姑子动手啊?”  云和郡主南宫敏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真怕皇上气急了不管不顾,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麻烦。
  袁江乜他一眼:“胡想什么。
”  “哎……”小穆子赔笑,低下头不再吭声。
  袁江的目光落在紧阖的房门上,心里只觉得小穆子担忧可笑。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是个情种。
不只他,本朝皇帝个个都是情种。
每个人都后宫佳丽无数,偏还好似对个个都有几分真心。
面前的这位女尼,他上回就觉得皇上已是挂心了,除非这毒真是她所下,不然这事才牵累不到她。
  只是吧……  只是太后若知道这千福寺又多了个让皇上挂心的主儿,怕是要气得不轻。
  又过了约莫一刻,才见房门轻启。
皇帝推门出来,袁江与小穆子忙躬身迎上去,只听得一句话:“今日歇在清凉殿。
”  清凉殿是行宫之中的天子居所,因皇帝大多时候都是夏日前来避暑纳凉,故称清凉殿。
  二人应了声,便随驾离开,一众御前宫人自也随着走了。
但御前的人办事都细,自没忘了告诉阿诗可以回去。
  阿诗于是忙往那厢房寻去,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忐忑。
推门进去,却见顾清霜侧坐窗边,纤纤十指正悠然梳理一头乌发。
  “姐姐没事?”阿诗松下气来。
  顾清霜方才又急又怕又悔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身上不住的颤抖也已不再,闻言只笑一声:“怎么没事?我听闻郡主是吃了那点心中的毒,吓得双脚发软,跌坐在地起不来身。
”  说着偏了偏头,美眸朝阿诗一挑:“多亏那位施主扶我过来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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