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我从《人民日报》读到一篇报告文学,叫作《哥德巴赫猜想》。
文章写得好,内容又涉及神秘的数学之谜,我读得如饥似渴。
那个傻乎乎的数学家陈景润令人印象深刻,他研究的那个“1+1”问题也让我好奇不已,最让我惊异的是党报竟然歌颂起“臭老九”,重视起科学家了。
印象中那时候还背过一首叶剑英的诗,就4句:“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
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也让人觉得中央领导开始重视科学技术。
1978年3月,全国科学大会召开了,提出要提高整个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更让我觉得国家开始走向正轨,就像郭沫若说的“科学的春天”来了。
大会之后,厂里也组织了学习,知道了知识分子再次被确认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知道了中央开始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也知道了《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确定的奋斗目标。
6月4日,我写了一首诗,记述对此事的感受。
信笔怎可埋怨祖宗,只能激励余汝。
千军万马齐起步,而今还不为迟。
科学谦虚诚实,险峰崎岖小路。
夜郎自大甚可气,害我又落千里。
1978年6月4日于保定国家有了新气象,厂里也有了新气象,我们的新厂区建好了,大约在1978年6月厂里开始组织工人搬家。
搬家的主力当然还是我们机修,因为所有设备都需要拆卸和重新组装,在这方面我们最内行。
印象中,我们先搬的是我们车间自己的设备。
我们车间被安排搬入新厂区西南角的那座大厂房。
厂房的东西是长,南北是宽,长大概是宽的一倍。
厂房内部已被一道“┳”形砖墙分隔成3个单元。
其中东边的单元最大,占了厂房的少一半,是未来的聚氯乙烯薄膜车间。
西边则被分成了南北两部分。
我们机修被安排搬入南边的单元。
北边的单元是原料仓库。
由于厂房的坡形顶很高,而隔断墙只有2米,3个单元的上部是相通的。
我们机修的设备搬到新车间后,摆放格局大体上与旧车间差不多。
依然是车床占据西南部,刨床在北部。
钻床、工作台、划线平台等钳工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在东部。
我用的电焊机放在了大门口。
我们车间的大门在整个厂房的中间,具体到我们车间则是东部最边上。
机修车间搬家之后,又有几个人调入,他们是史工友、宋工友、鹏工友、军工友、周工友、亭工友、邓工友。
其中邓工友跟着我学电气焊。
搬家的过程中,我又注意到厂区西北部也盖了平房。
这些平房都是依靠围墙而建,就将围墙作了后墙。
房子进深就也4米,单间较少,多为大通间。
很简陋,墙砌得都不平整。
屋架的用料也很小,看着都不结实。
总之,就像是临建。
平房内新砌的墙面抹了砂子灰,但没有刷白。
在不少屋子的墙面上,有用毛笔字写的唐诗,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有章法,让人觉得写字的人草书功底不错。
真没想到我们厂还有这么喜欢传统文化的人。
我想打听一下这个人是谁,可工作一忙就忘了。
后来我调出了这个厂,也就再没有打听过这件事。
几年后好友大雄借调到市总工会帮忙,说同时借调去的还有个第二塑料厂的人,毛笔字写得好,我忽然想起了墙上的毛笔字,觉得那字应该就是这个人写的。
大雄告诉我了这个人的名字,我才知道写字的人是刘工友。
他瘦高个儿,很能说,像个文化人。
我们厂在搬家的同时,也在处理一些淘汰的设备。
印象中有一台立式的注塑机卖给了清苑县的一个什么村,大概这个村想买了这台设备搞个村办企业吧。
我知道这台设备已过于老旧,不怎么好用。
但我不知道它卖了多少钱,应该比较便宜,不然人家怎么能看上这个黑不溜秋的老家伙呢?大概村里对这台设备的性能也不放心,要求我们厂安装调试,调试成功才算成交。
安装调试的任务自然还是我们机修的。
那个家伙个头挺大,不好移动,鼓捣了半天才装上汽车。
固定好之后,我们就向那个村进发。
由于路不熟,我们转了好长时间才找到那个村。
此时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大概村里也没有想到我们没吃午饭,所以进村后并没有人提吃饭的事。
我们只好赶紧安装调试,弄好了再回去吃饭。
设备安装好之后,就用不了这么多人了,只留下李师傅等少数人调试,我们多数人到大队部休息。
这时村里给端了一大簸箕炒好的花生,招待我们。
我们都已经饿了,一吃那炒花生真香啊。
你一把我一把,不一会儿就把一簸箕花生吃光了。
村里人又给端来一簸箕。
吃了一阵子之后,人们才开口说话,议论起人家的花生为什么炒得这么香。
有人说因为用的是农村的大锅,有人说可能是放了沙子。
大家边说边吃,很快又把这簸箕吃完了。
村里人见状又给端上一簸箕。
调试结束的时候,这簸箕花生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此时再看大队部的地上,已覆盖满了花生皮。
返回的路上,有人说肚子难受,回到厂里就拉了稀。
吃了人家那么多花生,也不知那台设备最后给人家赚了多少钱。
机修车间搬到新厂区之后,其它车间也陆续搬过来,包括大西门的两个车间。
全部搬清用了两三个月时间,大概从1978年6月开始,1978年8月结束。
新厂区这片市里安排星期一停电,厂里又把休息日改到星期一。
搬家后各车间的布局已记不太准确,只能凭印象说个大概,二层的“∏”字形厂房东侧向南伸出的部分,楼上是办公室,楼下是综合库房。
西侧伸出的部分,楼上是办公室和会议室,楼下是鞋底车间。
厂房正中的部分,楼下是制管车间、注塑车间和后来增加的吹膜车间。
壶皮车间被安排到了厂区北边的简陋平房。
挑扣组和装配组具体在哪儿已记不得,只记得喷花组是在北边平房的中部。
北边平房的西部有两间给了木工组。
由于厂子在建设中,两个木工的活儿多了,整天都在忙。
厂区的东门是正门,正门两边盖有正规的平房,北边的是供销科和门房,南边的是财务科。
在厂区的东北角上还盖有车库。
厂区的南门外边是通往韩村的小路,厂里用不到这条路,所以南门常年不开。
南门两边也盖有正规的平房,好像由供销科使用,但很少有人。
在新厂区西南角单层大厂房的东边,是厂里的配电室,电工组被安排在配电室附属的平房里。
厂卫生室也被安排在了厂区北边简陋平房,具体位置在靠近二层厂房的这一侧,即东边。
我对厂卫生室的印象好像就是从这间平房开始的,之前什么样已没有一点儿印象。
那时头疼脑热就去卫生室,基本不去医院,郭大夫给的药也多是一些极普通的药,但都很有效。
那时候消炎给地霉素,感冒给新诺明和病毒灵。
还记得新诺明是大白药片,中间有道浅沟,以方便掰成两半儿。
上面还有“新诺明”三个字。
现在已见不到这种药了。
我们的新厂区在北郊,离市里很远,骑车也要40分钟,中午回家吃饭肯定来不及,人们都改为带饭。
那时天已热了,屋里不再生火,人们热饭只好用电加热。
我们厂不少车间的挤出机都用电热圈加热,电热圈不是稀罕玩意儿,用它来热饭就挺好。
如果死心眼不想办法,就只好吃冷饭。
我们车间心眼活泛的人多,自然会想办法,很快就有人从电工那儿要来了“U”形电热棒,用它热饭更方便。
那时带饭都用铝饭盒,在饭菜里加一点儿水,放在电热棒上,插上电一会儿就热了。
有人还尝试用电热棒蒸米饭,结果出人意料得好,又肉头又香。
大伙纷纷效仿。
不过那时大米供应的很少,这种改善不能经常化。
厂里的午休时间是1个小时,由于经常不到12点就吃饭,饭后还可以休息一会儿。
天热了犯困,能睡会儿是最好了,可车间里没有可躺的地方,困得头昏脑胀的人就会四处踅摸,终于有人发现了好地方,那就是隔壁的原料库。
原料库里堆的都是成袋的原料,有粉状的,也有颗粒状的,堆得最高的地方得有2米多,隔着墙我们都能看到。
如果能躺到库房的原料袋上睡觉,又软和又安静,多美!可怎么进去呢,亭工友有办法,登着刨床翻墙过去。
这事不是什么好事,领导知道了肯定要批评,所以他总是偷偷摸摸地进行。
不过车间就那么点儿地儿,躲得了车间领导,躲不了广大群众,我们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看到他到那么美的地儿睡觉,我很羡慕,但不想尝试。
可有一次是实在太困了,眼皮打架,坐着都要睡着,就跳了过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可事后很后怕,万一让李师傅或司师傅看到,就太没面子了。
之后,再不敢过去。
防困的最好办法就是玩点儿什么。
最开始我和魏工友下围棋。
没有搬家时我俩也下过,都是偷偷摸摸进行。
现在有了休息时间,可以光明正大地下。
我俩下围棋,别人也没有闲着,凑在一起打扑克。
他们玩的是一种叫“五十K”的游戏,我以前没有玩过,看他们玩得又喊又叫,兴奋得不得了,就不由过来围观。
看了几把我就明白了,原来是一种把“打百分”和“大跃进”组合在一起的游戏。
出牌规则像“大跃进”,得分规则像“打百分”,最有趣的是“5”、“10”、“K”凑在一起可以组成威力巨大的“五十K炸弹”,通吃“单”“双”“顺”,不但得到这轮出牌中的分儿,还得到它自身的分儿,使人有手握原子弹的感觉。
看明白规则后,我俩也凑成一对参与到这种游戏之中。
这一参与不要紧,一下子就着了迷,天天中午玩儿,再也没有困得眼皮打架的时候了。
那时候,没事了我还用圆珠笔画画,主要是画一些昆虫之类的小动物。
新厂区有几十亩大,就盖了两座厂房,大部分都是长满荒草的空地,昆虫特多。
南墙根还有一条排放冷却水的小水沟,沟里很快就长出了水草,什么青蛙啊,蛇啊,蜻蜓啊,就都出现了。
我觉得车间呛得受不了时(后来的聚氯乙烯薄膜车间污染空气),就到草地和水沟转悠,发现了蚂蚱之类的小昆虫就捉,这是我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特喜欢小昆虫,喜欢的表现就捉到它,再给它画像。
虽说已有十来年没画,可看到草地、水沟、青蛙、蚂蚱,又勾起了我小时候在东关公园画画的回忆,不由地又想画。
可工厂毕竟是干活儿的地儿,不是美校,所以我只用圆珠笔在小纸上偷偷地画。
印象最深的是,我在树上捉到了一只像蚂蚱的昆虫,它尖头修翅,须长过身,通体透明,绿如翡翠,嫩如韭黄,叫起来“嘶嘶”的。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问谁谁都不知道,我就权当它是蚂蚱吧(退休后看到相关资料,觉得是螽斯的一种)。
在我画的小动物中,数它画得多,得有十来张。
有时画了画还配诗。
我特恨搞小动作的人,不管是否伤害到我,所以在画黄蜂的时候就写了一首应该向黄蜂学习,反击这种人的诗。
当时肯定是有所指的,只是现在记不起当时的事由了。
画蜂有感细腰金翅披虎纹,人不伤我不伤人。
人若屏息暗操帚,拼上一死刺毒针。
1978年7月9日于二塑诗保留了下来,画儿却不知去了哪儿,那些画儿都画在一本我们厂的信笺纸上,可惜那个本子找不到了。
(照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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