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走后,王峰盯视着外面,盯视着空旷的院子,往远处耽于他的神情,看到我进来转身进屋,带点躲闪的意思。
假若我能从他机敏的动作推测出什么,来自他的一点懊丧之意。
事实上,使我感到难过的一点,我应该仇恨小鹿侮辱王峰,她有些语言不堪入耳。
“你来干,一切你说了算,我得承认失败,我吸取教训。
”两天没见到他,这会儿桌子上摆着午餐肉和沙丁鱼罐头;椭圆的铁盒,刀割开的口张开银色的铁皮。
我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他看不到我捉摸不透的脸偶尔显露出来的惊讶与一丝怜悯。
“或许我还没到成功的时候,再等一等。
你知道吗?老天爷青睐每一个生命,这是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久而久之的经验‘瞎猫碰到死耗子’,这是一定的。
”他说。
“善恶终有报呢?”我问他。
“他愿意报就报,我死都扔在开外还怕他报,只要他能想到我,他老人家(指老天爷)别忽略我就行。
我自己又下不了手,他动手比我自己愉快多了,他不会一块一块割我的肉吧?如果现在他能让我尽情享受那我就倚仗他,帮我纳个妾。
”看来,这件事影响他的心态与精神从边缘地带置于头脑换了装备一样,引起了他新的规划。
就因为我轻易地就拿出五千块钱,他又看到了契机,就像余烬又燃了起来。
而在我看来,他的轻松兼具卸下了追债的负担。
已经是傍晚,他从下午就开始喝。
小美在床里边折纸,她完全沉浸其中,一本折纸小书放在她面前。
做雕花家具可行,我看好它的前景,可是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想。
“你考虑考虑,我不成功不代表你不成功,我现在就想拯救我的愿望,不能被人看笑话,干来干去干黄了,我难以接受。
但有一点你要相信,我不是让你打基础,让你给我垫高,到时候胡搅蛮缠,以后我也虚心,你不是喜欢谦卑的人吗?老天爷还安排凡事都有个仪式,如果你不放心就把法人改成你的名字。
这就是老天的安排,给我这个转变的过程。
”我能想象他如何朝这场震动的另一个方向循循善诱,摆他的头脑,解决他的困境,而我只能往我这单一方向去想。
为此,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一项利润大、发展前景广阔的一个目标,暗暗决定往这方面使劲,也相信将来大地砖一定走进千家万户。
“小美,咱们很快就要住楼了,你妈妈做了一件顾全大局的好事,绝对是好事。
香香,不是我表扬你,是为孩子高兴。
你不知道,那天我带小美去我姐家,她在卫生间里不出来,也就半个小时,我姐夫说小美怎么愿意待在那里,你没看到他的表情,掩口讪笑,分明就是说孩子少见多怪,其实小美就是觉得好玩。
这我能容忍他吗,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就这一次,下次再听到这样的话别说我翻脸,说一句,一个字都不行。
你告诉我咱们什么时候能搬进新家?大概说一下时间,到时候我自己装修,木头自己家有,家具也自己设计……”我默不作声。
他这种指望仿佛让我缺一只胳膊的威胁,当初没有想这些,这件事必将存在结果。
王峰显得亲近,过来挨着我斜倚着躺下,手伸进我的后背,我激灵一下,猛踹一脚他趴在床边,“离我远点……”他惊诧地看着我,冲出去,之后他那边一阵轰隆震响,小美看着我,“爸爸生气了,你又惹他。
”不到五分钟他又过来,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酒,看谁敢管我。
”“爸爸你又生气了?”小美瞪眼看他。
“谁说我欠债不还,欠债就是成功,就等于说没有欠债的头脑就不会成功,谁再说我试试?我就知道到什么时候你都不会相信我,你就相信尤主任,他把你迷住了,我算明白了,他比我好是不是?你给我的管理费交了吗?”我仍然默不作声。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你怎么能看上他,说你不分好赖未尝不妥,但是玷污了我的名声,陶艳不管怎样年龄小,虽然个子矮,短胳膊短腿,小乳房,哪都小。
尤主任老成有经验是不是?”“你龌龊,下流。
”“你再说一句?”我没敢再说。
“还不承认,我不是说他不是人,他至少是人,我从不厌恶谁,现在尤主任……我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算什么东西……”他的醉话往他自身掺进持狂的妒忌心态,确是从酒瓶子里不断攫取,正如酒的跌宕,让人不厌其烦。
他戳着酒瓶子哐当哐当响,“你说倒霉不,酒没了。
”他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到窗台上拿起锁头边走边说,“别跑了。
”听着他在走廊里的脚步声远了,我立刻起来穿鞋拿包,小美问我:“妈妈,门锁上了你出不去?”“我从窗户出去。
”“行,那爸爸问你去哪里了我就说不知道。
”“不,你爸爸一看就知道了,她不会问你,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
”踩上窗台,窗户是向里面开,外面木板交叉封住,一踹“扑哧”就断了,错开两截,白扔了一些力气,腐朽的杨木。
外面黑乎乎,距离地面很高,小美把包递给我,嘱咐我慢点,我回身告诉她快上床去睡觉,跳下去,听到她答应着跑上床——之后小美的做法我永远不会知道了,她八岁。
下面是齐腰的青蒿,拽一把都是小粒,苦艾的味道。
围墙太高了,在我头顶根本够不上去。
不能耽搁,我贴着墙根走,到处是垃圾和碎石头,几乎没有一点裸露的空地。
走到另一侧房子的后面,毗邻住宅有个豁口,矮了一些,伸手刚刚能碰到最上面光秃秃的残垣,我脱下高跟鞋甩过去,很小的落地声,背包斜挎在身上,然后用力往上蹿,第三次抓住砖头爬上来,竟然站在上面,只是站不稳,可以俯瞰这一片区域了,房屋影影绰绰,我迅速跳下去,鞋在两个地方,像在泥堆里捡白色石头……北面是马路,我应该往南走,一栋楼的楼梯口黑乎乎,就在围墙边上,我跑上六楼在窗口正好看到我住的房子,清清楚楚看到王峰出来,骑上自行车拐出大门奔市区的方向。
没有看到他刚才打酒回来的惊讶很遗憾。
我一溜下楼,穿过胡同上铁路同样奔市区方向。
待续2024.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