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饼干、盐、卫生巾、面膜、垃圾袋……多到拉开抽屉的间隙,一个包裹不受控制的弹跳了出来。
40岁的陈莉(化名)把在各个团购平台“秒杀”来的货物从抽屉取出摆在地板上,指给我们看。
而她家的楼梯门口还摆放着各种拆完或没来得及拆的纸箱盒子。
陈莉用社区团购的平台不过3个月。
但她坦然的说到:“我是团购的重度爱好者。
”夸张的时候,每天都下单,0.99元、2.99元、9.99元,明明都是看起来极其便宜又优惠的价格,但堆叠起来的账单还是让陈莉吓了一跳。
“一个月1、2千总是有的,什么都便宜,什么都想买。
抱着捡便宜的心去的,没想到花的更多了。
”足不出户还能享受送货上门的服务,再加上低廉又“持续”的价格战术,以及头一天下单,第二天就能一早拿到的便捷,让社区团购成为很多人在网络上购物的新选择。
而陈莉绝非个例。
1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线下购买的习惯,社区团购模式成为普遍低迷市场中“杀出”重围的“黑马”,疫情虽已渐渐平息,然而社区团购这一并不新鲜的创业模式,却成为被巨头们瞄准的风口。
■ 图源:招商证券根据艾媒咨询发布的《2020上半年中国社区团购行业专题研究报告》显示,受疫情影响,2020年社区团购市场发展迅猛,市场规模预计将达720亿元。
面对如此巨大的潜在市场,拼多多、美团、滴滴、阿里等互联网巨头在今年6月份开始纷纷布局,他们的战斗力是惊人的,从团长到供应链,引流、砸钱和补贴,没有人在乎是不是亏损,挣不挣钱,当然,这都是后话,如今紧要的,是谁能够更快的抢占到这整个下沉的市场份额。
36氪一篇《美团滴滴拼多多杀进了最难啃的生意》里写到,“此时最早考察这个市场(社区团购)的美团慌了神……因为看到兴盛优选的成绩非常好,而美团在这个业务尚无反应,美团管理会议上有激烈讨论。
”2个月甚至1个月,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陷入了“社区团购”的狂欢。
“在中国移动互联网的过去十年中,还从未有过如此多巨头共同参与同一场战役。
”“不掉队”是所有参与其中企业最基础的发展法则。
■ 图源:36氪尽管年轻群体依然是互联网主力军,但《中国新媒体发展报告(2020)》指出,互联网持续向高龄和低龄两端群体渗透,50岁以上互联网用户占比13.6%,或成未来互联网红利的最大份额,而这也是拼团这种网购模式下沉到社区,进而巨头们竞相尝试的原因之一。
上网群体年龄的上移以及物流网的完善,为快速拼团及周转的强大密度提供了先决条件和可能。
家住白鹿原上的文文想起了今年年初3、4月份,村里的小卖部婶子突然开始组起了群聊,一个300多人的群里,全是村民,婶子说,儿子在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某拼购平台,以后买东西通过自己的链接可以送货上门。
“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地方,快递都得专门去镇上取,到不了村。
”婶子儿子加入的平台名叫兴盛优选,这个从长沙起步的平台,是最早开始做社区团购的“鼻祖”,为了搭建自己的物流网体系,兴盛优选用了3年时间,直至触角深入到各个城市县级偏远单位,包括乡镇村落。
虽然成本高昂,但兴盛优选自己在县级网络的形成为其积累了不少忠实的客户,那个“未被开发”过的群体一旦激活,对于资本来说,是几乎“取之不竭”的力量。
这种打法,颇像早年间拼多多的“异军突起”。
而西安,关于团购业务的展开虽然起步晚,但作为整个西北地区消费潜力最大的城市,也毫不例外的成为了巨头们的“必争之地”。
2社区团购的兴盛,在西安生活的供应商范总早有察觉,常年需要在全国四处做采购的经历,给了范总最灵敏的触觉,据范总回忆,社区团购平台最早铺陈西安的时候,也就是2018年左右,彼时做的好的只有兴盛优选、十荟团。
“早期,做社区团购的平台少,所以,平台选择空间很大,约定看品的时间细致到分钟,每个供应商定好有半个小时“推品”的时间,一分钟都不能迟到,否则不管你是谁,平台直接跳过,接待下一位供应商。
”这样的经历,使得如范总一样的供应商们时不时调侃自己是等待被皇帝翻牌子的妃子。
但尽管条件如此苛刻,作为供应商的他们,却依然愿意“挤破头”参与到社区购的活动中。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如此新鲜的模式,无疑颠覆了西北地区整个商品供应链的行业。
“他把一切都变得更快了。
”回款快,流动快,现金流非常密集,社区购这种从需求端直接下手的快速回转模式,满足了供货商对低风险的最大要求。
范总举了一个例子:“以400ml海飞丝为例,在商超,若做特价促销,至多一天能销售500瓶,20个超市才是一万瓶,放在便利店小商店,就更不敢想象,但倘使放到社区购平台上,只需要一天。
从前零售超市不给结现款,刨去苛捐杂税,三个月以后才结款,备三个档期的库存,才能赚第四期的钱,而上团购平台就不一样,三天就能拿到回款。
一次团购就是几千上万瓶。
即使一次挣得少,但一年可以做几十次,也就意味着我手里的现金可以来回倒腾几十次。
”传统的商品采购体系里,是需求决定供给,比如,常见的“举手购”模式中,通常为一人发起参与,其他人陆续跟团,团长最终汇集总额报给“供货商”,然后再做采购和分发事宜,但如今,在所有讲究最快,最速度的体系中,供货商的物品早早就已经和平台达成协议,提前放在了各个平台所建的“仓储基地”等待,等到订单出库,就能保证货品以最早的速度到达用户手中,至于没被卖完的商品,平台会要求供货商连夜拉走,不占自己的仓储位置。
这对从上到下的物流都有了更为严丝合缝的要求。
虽然听来严苛,但范总有自己的打算:“拼团消化的量往往非常大,就算拉走剩余的小部分货品,也可以送往下一个平台继续做,对物流是有要求,但现在,不管在哪,叫个货拉拉就可以,非常方便。
”快速周转的体系带来的低风险绝对不是唯一利处,从需求端出发,最直接实现的是对产品种类和数量上的精准控制。
“一切在开团前就已经算好了,渠道、供货、团长谁能挣多少钱都是很明面的账。
”3减少了中间环节的社区购,也就减少了中间商赚差价的可能,此外供货商蜂拥而至,供货商之间的竞争首先就体现在同类产品压价上,由此从供货商这一环节伊始,产品的价格就在下跌。
即使价格已经十分透明的大牌产品,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但不是每一家的大牌都能放下身段儿和成本入驻,这就给了许多本身没有做很多宣传的小工厂小品牌以机会,或是平台获得厂家授权,或是品牌直接加入,依靠平台自身的流量,而不是高昂的宣传费用进入大众的日常生活。
范总坦言:“社区团购救活了很多小微企业。
”包括范总自己的团队,8个人,8个家庭。
范总想起疫情初期,生活停摆的时候,线下商超的生意全部停滞,人人自危,对于零售行业简直是致命的打击,回款和销售都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
“社区团购让这条线重新跑活运转了起来。
”尽管虎嗅一篇《互联网巨头正在夺走卖菜商贩的生计》的推文,将社区团购这种新形式挤上了风口浪尖,不少人认为某种程度上“这是一场赶尽杀绝式的资本碾压。
”但不管是范总还是洛洛,都对其保持中立的意见。
洛洛是一家线下生鲜便利店的店主,也是一名社区团购的“团长”。
“社区团购的平台制造了很多就业岗位,让带娃的“宝妈”和在家的阿姨都有了挣钱的可能,也为有心创业的人提供了新的平台。
更别说送上门的服务解决了很多老人和不方便群众的购买不便问题。
”如果说如今巨头们的资本碾压挤占了原本市场摊贩的生存空间,那等风浪过去,一切还是会归于平静,就像滴滴出现时,出租车司机也不乐意,但现在照样并行不悖,还激励了整个行业的改善升级,大家有了更多的选择。
“客户群体不同,都有自己的受众,你不能说新出现的事物就能一棒子打完之前所有的群体,市场的规范和管理的秩序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从目前来看,虽然菜市场有些许影响,但受益的人明显更多。
大家都会去重新找自己的生存空间,比如就有菜店老板转为团长的事情出现,真有社会不安问题或大量失业,政府肯定会有所行动,而目前对于社区团购,明显是观望,就证明它是有发展的空间。
”新生事物的出现,往往伴随两种声音,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4以洛洛为例,无论是像洛洛一样的线下便利店店主、还是“宝妈”和“领舞大妈”,对于这些人来说,做社区团购并非主业,更多是为了增加周边居民的进店率,或者利用空闲时间赚点外快。
他们有社交资源,能拉到街坊邻居入团,又有店面可以供大家来提货,线下和线上形成联动,互相引流。
而“宝妈”和“领舞大妈”,他们则只需充分发挥自己的社交优势,就能让“朋友”成为自己团购群里的一员。
但跟此前很多媒体报道不同的是,在外地会被“买断专供”一个平台的团长,在西安却并不是,他们往往一个人手中有好几个平台。
洛洛家的生鲜便利店放着各个平台送货给的篮筐子。
在框子的不同个数里,大概能够了解到哪些平台更受西安人的欢迎,已经在西安做了很久的兴盛优选框子最多,其次是多多买菜。
“大家会根据自己的需求选不一样的平台,比如追求质量的可能就会选美团,追便宜的就选多多,追方便的就选兴盛。
”在直接对接“用户”的洛洛眼里,她更清楚谁会是这些平台的用户。
洛洛点开了一家平台的团长后台拿给我们看,系统显示她的当月累计收益为90余元。
今年八月份开始做社区团购的洛洛,现在发展了1个群,有200多名团员。
尽管如此,洛洛坦言自己做的并不好,按照她所在的这个1300多人的老社区来说,平台并没有所谓的地域保护,(这或许是因为平台自己也都在“厮杀”的阶段,还来不及保护。
)洛洛所在的胡家庙这片社区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十步内至少三个自提点的覆盖率,加上自己又是刚刚搬来的,熟人社区的社交网络建立的并不成熟。
洛洛在群聊管理上考虑了很多,比起频繁往群里抛以团长为首的购物链接,她更想维护自己群聊的黏性,“经常抛链接感觉不太好,容易引人反感,所以我就转发的少了。
”但平台对于团长的管理和“教育培训”显然不会考虑这么多,在洛洛打开的一个美团200多个团长微信群里,能够看到像管理员一样的“机器人”会不停的转发各样美团平台的链接以及当日秒杀和优惠货品,配上“精心编制”的文案,让团长们“各取所需”,往自己的群里转发。
“如果真要做这份工作,有心的人在前期可能会想点法子把群组先建起来,但后期,完善的平台会把所有制式的回答和宣传语直接发给你,根本不用动脑子,做个‘搬运工’就行了。
”但洛洛还在摸索。
网络传说中,互联网巨头高价聘用的团长在她的身边似乎还没出现,也或许就像洛洛所说的那样,自己身上的流量还并不足以成为猎头们青睐的对象。
5同样对于巨头们来说,仅仅依靠团长身上自带的流量并不能够激活更大的市场,如何能吸引到更多用户成为巨头们的另一重要问题。
而目前来看,“价格战”是巨头们给出的答案。
起先,如果说社区团购俘获人心的秘籍是打通了物品到人的最后1公里,那巨头们开始相继入局,拼抢市场的时候,“价格战”就是最直抵人心的子弹。
只是“价格战”也会引发一些问题,比如以瓜果蔬菜生鲜等产品为主的团购平台,对物流和冷链运输有了更严苛的要求。
洛洛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混乱”,多多买菜刚上线时,对于有些不太好质量的菜品,选择退款退货,平台处理很慢,而到达自提点被退了的菜品,洛洛说:“少量的,平台就不派车拉了,让自己处理,坏掉就坏掉了,大量的单才会拉走,反正总有人在秒杀,总有人嫌麻烦就认了。
”质量和服务或许是社区团购也在经历的考验。
而对于当前团购的消费者来说,越来越多平台开始的价格竞争,无疑给了他们更多的选择。
至于范总,他也注意到了巨头在西安的入场对于整个行业的洗牌,包括像自己这样的供应商“身份”的转变。
尽管依旧热衷于把自己的产品推销给各个拼购平台,但拥有更多选择的范总开始考量起各个平台背后的实力,以及能够坚持多久的时间。
“一旦拿货的量少了,就能直接知道,这个平台可能要出问题,我们就会立马调整布局,减少自己的供应量,现在,很多之前的小门户我们都不供货了,因为容易烂账,而前段时间很火爆的笨笨驴还欠我2000块的货款没结呢,现在平台的人都跑了。
”疫情使得社区购这种创业模式引起了资本的注目,而进入大众视野,更多的是因为当前很多人对其的讨论,以及最近刚逃出“拼多多”砍价的陷阱,又被七大姑八大姨拉入“橙心优选”提现的阵营。
有人说社区团购能方便千万家,有人说这是资本又一次的收割行为,但社区团购的价值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这一切问题的答案恐怕还得时间检验。
但以目前来看,这种新业态的确在通过自己的价格竞争惠及最普通的消费者,也在日益更新的消费方式里找到了自己生长的土壤和环境。
作者 | 汤加、甲鱼壳壳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