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代凭形势，群雄死寇仇。
这是宋代诗人张俞在论及湖北这块要冲之地时，写下的两句诗。
或许，在写这首《楚中作》时，他的眼前，正是旧时夏口，苍茫江汉。
历经千年，群雄纷争的天下版图上，夏口城有着“得之则存，失之则亡”的地位，而黄鹤楼的修筑，正是出于扼守咽喉的目的。
所以，这座名楼注定不会只赏万卷河山，同样要直面铁火兵燹。
烽烟弥漫，是黄鹤楼的另一面。
元杂剧《刘玄德醉走黄鹤楼》，闪出了三国时代群雄逐鹿的峥嵘一角。
故事发生在赤壁之战后。
击败曹操后，周瑜鲁肃等人，暗中将矛头对准了刘备。
他们在黄鹤楼摆下“鸿门宴”，意欲铲除强敌，一扫天下。
▲周瑜设宴壁画前有帐中刀斧的杀机，后却是孙刘联合的旧盟，进退维谷的刘备，按照诸葛亮的计策赴约，席间假意装醉，最终溜出了重围。
故事虽然是故事，但黄鹤楼的确听见了三国戈戟的脆响。
它本来就是孙权称帝后建于夏口城的军事塔楼，是东吴与魏、蜀争霸的产物。
明枪与暗剑，阴谋和阳谋，构成了黄鹤楼传奇里无限的咏叹和唏嘘。
比如，接踵而来的魏晋南北朝。
晋收三国，却又短命呜呼，天下陷入南北朝的攻伐烟尘。
刘裕建立刘宋后，设立郢州，治所夏口城，史称“郢城”，历史的重心再次来到黄鹤楼脚下。
公元555年，北齐攻打梁治下的郢州，占领郢城。
梁朝江洲刺史侯瑱率部反攻，把城内北齐兵将围困六个月之久。
《北齐书·慕容俨传》曾记载：“人有死者，即取其肉，火别分啖，唯留骸骨。
”公元560年，北周大将史宁，又率四万军进攻郢城，遭遇顽强抵抗后，纵火烧城。
坍墙之下，岂有完卵？《梁书》和《南史》都写到了梁武帝萧衍的兄弟萧秀，在郢州收埋尸骨的事迹。
南朝诗人鲍照，更是以诗句直击当时的苍凉：“临流断商弦，瞰川悲棹讴。
”虽然没有史料表明这一时期黄鹤楼的兴废，但假若楼宇仍在，一定会把这眼前的疮痍刻到自己的记忆之中。
鼎革之伤，五百年之后灼痛一位登楼人的内心，他就是岳飞。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这大概是岳飞对承平年代的旧忆和怀想，但屯兵江城、登临黄鹤楼的他，只看到“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黄鹤楼公园内的岳飞雕塑岳飞一生最澎湃的七年都围绕于武昌。
屯兵于此，岳王府设于此，北伐以此为基地，首次出征就从这里开始，黄鹤楼的雄姿与岳武穆的雄心合二为一，“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表达的正是岳飞的志向与愿景。
只可惜，风波亭后，黄鹤楼也随着南宋倾颓了。
后来者陆游前来寻访时，只能感慨“平生最喜听长笛，裂石乱云何处吹”。
“滚滚江流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
龟山就譬比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这首不文不白的打油诗，来自攻克武昌的张献忠，表达的是对李自成的不满和轻蔑。
对于张献忠的史评，褒贬不一，形容更是大相径庭，比如，登临黄鹤楼的他，身上就背着一桩“纵火案”。
有史料记载，张献忠攻城之后，放火烧了楚王府，顺带也烧了黄鹤楼。
但《明史》说，张献忠杀人不假，但题诗黄鹤楼，且开科取士、赈济灾民，却也可信。
▲明代画家安政文的《黄鹤楼雪景图》《明史》还“背刺”与张献忠激战的明末总兵左良玉，在其传略中写道：“良玉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
”实指烧楚王府的人是左良玉。
毗邻楚王府的黄鹤楼被火焚毁是史家定论，火灾的缘起，十有八九便是左良玉手上这根火把。
“锅”甩给谁，并不重要，但一代名楼和它所守望的城市再次毁于战火，却是历史磨灭不了的伤痕。
咸丰六年，清代建起的黄鹤楼又毁于太平天国攻打武昌的战役中。
同治年，黄鹤楼再修，被称为“同治楼”，是清代最后一座黄鹤楼，也是1980年代黄鹤楼重修之前的最后一座。
此后，这片旧址迎来了北伐军，又惨落入日寇之手，见证了武汉解放，沐浴着改革春风。
是吟风赏月的游宴处，也是哀鸿遍野的兵燹地，和平与战火，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在黄鹤楼的命运中交替出现。
今天，登临名楼，我们触摸到的，不止有诗词传奇浸润的风雅，也有烈火坚兵打磨的风骨。
值得倾慕，更值得珍惜。
这是黄鹤楼的另一面，也是黄鹤归来的另一重涵义。
文丨黄鹤楼公园图丨黄鹤楼公园 陶进 豆松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