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铁路押运陈 准大个子班长邹忠强,湖北宜昌人,第五年兵。
我来自湖南长沙,第四年兵。
因为一次押运任务,我和邹忠强在铁路上足足跑了八个月。
邹忠强说,这次还真不算长,话说得云淡风轻。
可对于我来说,当时的日子就跟脚下无限延伸的铁轨一样,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1前年9月,天还比较热,指导员房间里的风扇呼呼喘着粗气。
邹忠强和我受领任务:整列运输,伴随押运,保障某部执行任务。
因为第一次执行押运任务,我内心有些躁动。
邹忠强倒是很冷静,跟指导员商量了许多具体的事情。
他身高一米八六,篮球打得不错,我们都叫他大个子。
看到他不慌不忙,我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之前学过押运职责和专业技能,但都是纸上谈兵啊。
我追着大个子问:“路上要干些什么?”大个子如数家珍:“操控发电机,调控车内温度,提供照明和生活用电,提供备用被褥,对列车上的装备器械进行维护保养和普通检修……”我嫌他一口气说得太多记不住,他则干脆甩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
车走得比较慢,逢站必停,遇车必让。
快车一天就能抵达的地方,我们走了两天才过半程,在襄樊站停靠。
列车上没法洗澡,两天下来,浑身黏糊糊的。
车一停,我们就跑进车站厕所,用凉水狠劲儿地冲,感觉特别舒服。
那天正好是中秋节,任务官兵给我们送来一盘拍黄瓜和烤鸭。
他们则沿站台散开,一堆一堆围坐,吃着东西唱着歌,热闹非凡。
因为要看护列车,我跟大个子就在车里头,边吃边看风景。
猛然发现大个子眼神有些发直,我立即就明白了:我们停靠的地方离大个子的家并不远。
我调侃道:“过家门而不入,大禹为治水,大个子为任务!”大个子咧嘴一笑,起身干活去了。
第二天,顺利抵达目的地。
任务官兵组织会餐,也叫上我俩。
粉蒸肉真是香啊,我一连吃了好几碗米饭,顺便偷偷瞄了瞄大个子,他那狼吞虎咽的架势,比我还馋。
而这种对正常饮食的渴望,对于大个子和我来说,才刚刚开始。
2那天任务刚结束,我们就接到指令,就地接替另外两名战友,继续执行任务。
那两名战友已经在铁路线上走了一年多,带队的班长文园园跟我们交代了许多事情,说这次押运的是正儿八经的杀手锏武器。
大个子这次没怎么说话,只是说做好充分准备,出发之前要进行实装操作训练。
我们接手的是一个圆鼓鼓的铁皮罐,战友们叫它“大肚子”,导弹就装在那里头。
走近“大肚子”,我挺激动的:终于见到真家伙了,生猛!战友们要知道我跟导弹武器零距离接触,还不得羡慕死?大个子则提醒我:不要走神,专心训练。
“大肚子”跟生活车不一样,生活车的柴油机装在车底,“大肚子”的装在跟我们一层铁皮之隔的操作间。
柴油机一启动,噪音特别大,震动也很强烈。
我们的训练,从操作柴油机开始,然后就是开关车门、连接铁路过渡轨,等等。
看似简单的动作,大个子带着我练了整整五天后,才说了一个字——“行”。
这个字,让我跟拿到技能资格证一样兴奋。
大个子跳下“大肚子”,往铁路上一指:“马上就有用武之地啦!”押运兵的舞台,就在铁路上。
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出发指令。
一天又一天,我们每天盼望着来通知。
两个多月过去,服装已从短袖换到了棉大衣,我们的等待就跟铁轨一样,单一、坚硬、漫长。
接到出发通知时,我已经麻木得没有出征的感觉。
铁轨,往前延伸。
这次,我特别希望能停靠。
因为停靠下来,我们就能看看“大肚子”里头的宝贝疙瘩。
第一次停靠时,我的想法甚至有点可笑:宝贝疙瘩还在不在里头?不停靠的时候,我跟大个子把话都说完了,重复最多的就是:“这个宝贝疙瘩什么时候上天?”“我们能看到发射场景吗?”这样的话题带给我们一路憧憬。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车轮与铁轨,圆与线,奇妙的进行曲,听了无数个昼夜后,我跟大个子说,如果连队创作《押运兵之歌》,一定要把这个节奏加进去。
顺利抵达目的地后,“大肚子”被转交给任务官兵。
我跟大个子守在外头,看着“大肚子”空着肚子被推出来,心里顿时觉得一空。
大个子转身要走时,突然又转过去,敬了个军礼,久久没放下……那种情景,让我想起送战友上战场的壮烈。
3再出发,一路向北,拉部分装备返厂检修,方式是零担运输。
零担运输是铁路押运术语,即从出发到目的地,只有几节车厢,一路挂靠在不同的车后面。
零担运输意味着下一站不知道在哪里停靠、停靠多久。
这一程,“大肚子”是空的,可我们发现车门关不上了。
大个子弄来梯子,爬上去检查,发现是合页螺丝生锈了。
擦除锈蚀,抹上黄油,我们合力才把门关上。
因为这个小故障,我们对装备检查得更加频繁。
相继也出现过一些小问题,比如,柴油机启动后不久就停了,检查发现是喷油嘴漏油,卸下输油管切掉老化的一段就可以了;车的手刹过紧影响操作,经常抹点油润滑润滑就好。
练出来的技能终于用上,心里就多了一份成就感。
我想,以后再换个搭档,我也能像大个子一样,一口气交代很多事情。
又一次较长时间的停靠。
这一次,我不再那么焦虑,定期去站台看看“大肚子”,做例行启动和保养。
每两天还是会接到连队的电话。
有时候连队电话不来,我们就主动拨回去。
在铁轨上穿行时,连队就是我们远方的家,心理上眷恋、精神上依赖的家。
列车停靠时,和家里人联系就方便一些。
有时候,会听到大个子跟电话那头温柔地撒谎。
这个我也会,因为我也有女朋友。
毕竟不能说在哪儿、干什么,就只能编造一些话,实在编不出来,就说两个字:“保密。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连队更加关注我们。
原来两天一次的电话,换成了一天一次甚至好几次。
车停靠商丘站时,我们去附近老乡家买菜。
老乡问我们干啥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个子说:押车的。
老乡挺热情,把准备好的年货卖给我们。
有位老乡还送了几个小菜,给钱也不收,说不值钱。
大个子说:“不能说不值钱呀,这深情厚谊,钱都买不来!”除夕夜,大个子和我一起度过。
因为是零担运输,我们车后头还挂上了另一支部队的车,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他们人多,聚在车站边唱歌、吃年夜饭。
大个子说:“不知道连队的兄弟们今夜怎么过?”我笑笑:“会餐呗!”突然就有点伤感,特别想念连队的食堂和战友。
大个子拿出电话,我俩跟远方的战友挨个儿说话、拜年、祝福。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夜商丘的烟火。
4终于,我们回到第一站停靠的城市,抵达目的地。
我们押走的导弹最后发射得怎么样?这边的负责人比我们清楚。
他们说,导弹发射成功了,非常精准!还说,这里头有你们的功劳!我和大个子心里美滋滋的。
车停靠在站台上。
这时候,不再需要大个子提醒,我开始启动检查。
因为这一趟下来,押运职责已经成为我的行动自觉。
出发前,连队在车上配备了文体器材箱、移动书柜和影碟机。
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书和光碟都反复看过了,就连柴油机的说明书,我们都不知道研究过多少回,虽然还是不敢拆卸、组装,但大个子说以后遇到退役的柴油机,一定要试试身手。
驻地的军代表送我们走的时候说:“欢迎下次再来!”下次?那可就说不准了。
但不管是谁来,都叫押运兵。
我和大个子心情都很急迫,希望尽早回到连队。
记得刚下连时,大个子和另外两个高个子,在后脑勺上理出三个字母:T、Y、L,代表“铁运连”的意思。
连长为这事还发了火,说他们胡闹,违反军容风纪。
每天出操、训练,高个子站排头,一抬眼就能看到“T、Y、L”,心里就有一种跟着连队前进的感觉。
“人分四方心不散,押运万里连为家。
”我突然想起这句连训,好久没有跟战友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吼这句话了。
启程,下一站,我的铁运连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