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两年无出，姐夫请了人「拍喜」。
所谓「拍喜」，又叫「棒打求子」，是我们这的民俗，若妻子过门数年还未生育，丈夫可找熟人朋友埋伏在路上，见到妻子经过，便用棍棒兜头痛打，边打边问「生不生？」「生不生？！」期间无论妻子求饶流血都不可停手，只有等丈夫抱着一簸箕花生枣子出来，洒给大家，并口称「有了，有了」，仪式才能停止。
可是，直到阿姐满头是血，没了气息，姐夫都没出现。
等到人眼睛进泥也不眨了，才哭天抢地地扑到阿姐身边——也没见着个簸箕。
姐姐头上破出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流，倒在常去河边洗衣的路上，一双杏眼圆睁着，望向天空，却再也没了神采。
姐夫跪在一旁，痛哭流涕：「阿淑啊，我们这些年一直是乡里闻名的恩爱夫妻，没想到，你就这么撇下我去了……」我哭着拉住身旁的族长，指着手拿沾血棍棒的几个男子：「求你帮阿姐报官，要他们偿命！」平日还算和善的族长甩开我的手：「偿什么命？他们是你姐夫请来的！要怪，就怪你姐姐不能生！」然后族长跟我讲了「拍喜」的讲究。
规矩有三，第一是不可让妻子提前知晓，必须让她以为天降横祸，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第二是据说打的越重，就越灵验，所以每个被打的媳妇儿轻则浑身青紫，重则头破血流；第三是打的时候，不管女子怎么哭喊求饶，打人的都不能停下，非得等丈夫抱着一簸箕花生枣子出来，洒给大家，并口称「有了，有了」，才可以散去。
但我的姐夫柳宣城，据说因为刚从京城赶考回来，劳累睡过了头，一直没有出现，导致阿姐被活活打死。
然而，对这种约定俗成的民俗，法不责众，用族长的话说，「这要是送官，以后哪儿就没人敢拍喜喽，那些要生孩子的怎么办？」几个拿着棍棒的男子站在一边，纷纷给姐夫赔不是——话里话外却都是往阿姐身上推的。
「哎呀，我们也没想到啊。
」「没想到，她身子这样弱，难怪怀不上孩子。
」「宣城哥，你节哀顺变吧。
」姐夫抹了抹眼泪，「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是阿淑她命不好……」族长在旁边和稀泥：「大伙都是好心，才用力重打，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你们这些人，每个都要去吕淑的坟上，给她多烧几吊纸钱！」2我不再听他们说话，去把路上的衣物捡起来。
姐姐本是捧着一盆衣服，要到河边去洗的。
突然遭到袭击，抱着盆子仓皇逃窜。
衣服丢了一路，血迹也洒了一路。
从开始的星星点点，到后来仿佛泼墨。
一块尖利的石头上，甚至生生挂下铜钱大一块皮肉。
我一边捡一边哭，不敢想象姐姐遭受了什么。
姐姐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爹娘去的早，是她抚养我长大。
她是方圆百里最出色的绣娘，一幅手帕能卖到五钱银子，想娶她的人不少，但贫家嫌弃我这个「拖油瓶」，富家她又不愿去给人做妾室填房，总不了了之。
直到她遇到了姐夫。
姐夫是个温润清俊的男子，又读过圣贤书，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姐姐飞红了脸，无限娇羞。
可我没那么喜欢姐夫，乞巧节，连隔壁张屠户都晓得给老婆买身新衣裳。
我姐夫却只深情脉脉地看着姐姐，送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娘子天生丽质，就是戴一朵野花，也比那些庸脂俗粉好看太多。
」我把这事跟姐姐说了，姐姐却不以为意，还笑着说：「你也知道，你姐夫读书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他有这份心就够了。
」姐夫确实贫寒，所以钱财这种「身外之物」，都是姐姐在挣。
读书最是花钱，要书要墨，要笔要砚，纵然姐姐绣工了得，养着我们两个，也捉襟见肘，自家的衣衫上补丁摞着补丁。
姐夫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我考中功名，一定回报贤妻，让贤妻后半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时谁曾想，会有如今的局面……我一边抹泪，一边把衣服收到盆子里，拿回来端给姐夫。
姐夫哭道：「只怕我睹物思人，这些衣裳，都分给乡亲们吧。
」听见这话，众人都欢喜，不拿白不拿。
我心里却猛然「咯噔」一声。
刚刚说了，我家很穷，穷到姐姐生死关头，都抱着盆子在逃跑。
如果是平时的姐夫，一定也是舍不得的，家中就这么几件好衣服，哪儿能随便送人？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让他发了财，不再在乎几件衣服了！3阿姐的白事上，全村都来吃席。
我瞅准了王二坐在远桌上，同桌的人结伴去上茅房，刚好剩他一个在低头吃菜。
他是个闲汉，是那些拿着棍子打死我阿姐的人之一。
我端着蛋花汤过去，笑道：「汤来了。
」说着，低声把一张纸条压在碗底：「姐夫让我给你的。
」他伸手打开一看，脸色变了，咧开嘴，露出黄牙挤一个笑容，试探问我：「这上头写的啥，你看了吗？」我摇头，十分懵懂无辜：「没看。
嗨，我一个女娃子，又不认字，看了也是睁眼瞎呀。
」他这才放心，连忙把纸条揣进怀里，笑道：「好，好，你去忙吧。
」我说了谎。
原先的时候，阿姐常让我给姐夫磨墨。
姐夫又好为人师，常用学问考我。
所以我不止认字，还会写，尤其会模仿姐夫的笔迹。
「子时，后山大榕树，要事，柳宣城」。
我写的。
4子时，王二果然来了。
「柳宣城，你在哪儿？」 「柳宣城，你特么别说话不算话啊！」 他手拿一根树枝，大声喊叫。
喊声由远及近，然后我就听见「扑通」一声，我脚下的藤蔓被猛地一扯，都抻直了。
榕树底下，原有个猎户废弃的捕兽坑，我用藤蔓和杂草把它掩上，夜里有人慌不择路，自然就会掉进去。
该我粉墨登场。
于是我把头发披下来，脸上再抹几把鸡血，穿着我姐姐过世时一样的衣服，手脚并用，爬向坑口。
「王二……我死的好惨哪……我跟你无冤无仇……」我把头和一只手伸进陷坑，长发坠下，在坑里晃啊晃的，手指上绑了绣花劈线的长指甲，黑暗中像是野兽的爪子，鸡血从上头一滴滴流下，拖长的颤抖尾音在这寂静的山岭里显得格外瘆人。
我与姐姐本来有几分相似，加上王二做贼心虚，片刻功夫，我就闻见，坑底传来热尿骚气。
「淑姐饶命，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王二抱头蹲在坑底，缩成一团，似乎拼命躲避什么。
「就是你打的我……怎么不关你事……」 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是你相公！是你相公！」 王二已经吓破了胆，疯疯癫癫，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喊出来。
「是你相公找的我们！他说他在京城考中了进士京城贵女看上他了他总不能休妻就给钱找了我们拍喜说用力打打死了他兜着——」他这连个停顿都没有的一句，我反应了半天才理顺：就像当初他清俊的容貌吸引了我姐姐一样，在京城，我那姐夫也吸引了某位贵族女子的目光。
不用说，对仕途而言，是出身乡土的阿姐，还是京师贵女更有助力。
但本朝太后当国，最憎抛弃糟糠的男子，所以他又不能休妻。
阿姐这块曾经的垫脚砖，如今已经成了挡路石。
那就只有让她消失了。
亏得姐夫想出利用「拍喜」这个风俗的法子，名正言顺地杀人，又没人被追究。
……我如坠冰窟，却又不可抑制地捂着眼睛喆喆喆地大笑起来，鸡血混在脸上，使我每一滴眼泪，都是血泪。
我笑阿姐有眼无珠，起早贪黑地绣绣品，供养出这样一匹白眼狼。
我笑姐夫不愧是进士大才，能想出这般毒计。
我也笑自己不曾早点发现，撕下他的画皮，如今，才落得天地之间，再无半个亲人……5我洗去满脸血污，去到姐姐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姐姐被葬在后山上，站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她遭难的那个小河湾。
她在那里洗过上百次衣服，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突然冒出几个无冤无仇却凶神恶煞的壮汉，拿着铁锹棍棒兜头痛打。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流淌，仿佛能切身感到姐姐当时的仓皇无助。
她根本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张、晕眩、痛哭、求饶……可都没有用，那些人就是来要她命的！一棍又一棍，一铲又一铲，打断她瘦弱的手臂，砸碎她拿绣花针的手指。
她像一只丧家之犬般逃跑，但四面八方竟没有留下一条生路！最后，终于有一棍，打在她脑袋上，她晃了晃，倒下去。
我看见姐姐遗体的时候，她的脑浆像豆腐一样渗出来，眼睛大睁着，望向天空。
大概到死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遭此横祸。
待我睁开眼睛，擤了一把鼻涕，把眼泪狠狠抹掉了。
眼泪，眼泪有什么用？从今以后，我要的只有鲜血。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姐姐在的时候，常笑着骂我八百个心眼子，将来找了郎君，必定被我骗的团团转。
她说的对，也不对。
我确实不像看起来那般天真无邪，但我的轿揉作态，只用在憎恨的人身上。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将王二掉落的坑口重新布置上杂草枯藤。
王二本来是个闲汉，没有家人，被发现时大概率已经是一副白骨了，而人们只会以为他是失足跌落。
身后传来他绝望而恶毒的咒骂声——他本以为说出真相我会放了他。
我只当，是他唱给阿姐的挽歌。
参与的人，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6一年前，我曾偶然听柳宣城同姐姐闲话，大意是说如果阿姐生不出孩子，等我长大些，要不他把我也纳了。
不过当时被我姐骂了一顿，说阿慧给你做小老婆不成？虽然后来再未提起，但我知道，柳宣城对我是有点想法的。
于是我在他收拾东西时，眼泪汪汪地过去，噘着嘴问：「姐夫，姐姐没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柳宣城愣了一下。
我加紧攻势，抓住他的袖子：「姐夫，你一向是最疼我的。
现在你要去京城，就带着我罢，我当个小丫鬟，给你端茶送水，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柳宣城喉结下意识动了一下，做个吞咽的动作。
我猜想，他在权衡，对我的贪念，跟京城贵女可能的反应做对比。
我又跺脚撒娇道：「姐夫~你我听话本子讲呢，当朝是太后主政，最喜欢有情有义的好男子……」我最后这句话，应该是说在他心坎上了。
妻子死后，还能供养妻子的妹妹，在京城，想必能传出一段佳话。
他背着手在地上转圈地走，我能看出他内心纠结。
翌日，他找来一种特殊的染料，和颜悦色地告诉我道：「京城好多权贵，最爱强抢漂亮姑娘做小老婆，姐夫要保护你，你把这个涂上！」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涂上这个，好似我天生有个脏红色的胎记，就不容易被他的贵女妻子所猜忌。
但是同时，又不是真的变丑，大约他还打着将来能把我收下的主意。
我内心几乎笑出来，但面上只是天真无辜，像只懵懂小兽般点头：「姐夫对我最好，我什么都听姐夫的！」7「快快快，让我瞧瞧探花郎！」「哎哟，真年轻呀！」「好俊呐！」「你要不要给他扔朵花儿？」「去去，怪羞人的……」……柳宣城打马走在京城街上，路旁窸窸窣窣的议论不绝于耳。
他生得确实好，加上刚刚高中，春风得意，嘴角眉梢都带了笑，傲然行于一片赞美声中。
他身上衣，还是阿姐给他绣的，此时衣袂飘飘，衬得格外意气风发。
可怜我的阿姐，却肢体残破，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
「这参加曲江宴，不得让京城贵女都动凡心？」 路边有个闲人打趣。
「嗨，早就有人看上啦，是庞烟烟。
谁还敢和她抢？」我骤然转头，看向说话的路人，惊诧不已。
没想到，柳宣城这家伙心机深重，对王二他们也隐瞒了事实。
那就是，他中的不是进士，而是探花！而看上他的女子，不只是模糊带过的「贵女」，竟然当朝太师的独生女儿庞烟烟！我在袖子里抠着自己的指甲。
对方的地位高贵，给我的计划增加了难度。
少顷，柳宣城就到了门宽八尺，壮丽轩昂的太师府门前。
庞烟烟急着迎出来，满头珠翠，艳丽动人。
看见柳宣城，脸上顿时甜笑不止。
而看见柳宣城身后低着头的我，明媚的脸色狠狠一沉。
柳宣城连忙给她介绍：「烟烟，这是吕慧，我亡妻的妹妹……」庞烟烟根本不顾我就在现场，峨眉倒竖，当即发飙：「什么？难不成，你心里还有那个贱人？居然带她妹妹来我家！」柳宣城把她拉到一边：「烟烟，你听我说，她家里再没旁人了，我也就是可怜她，才带她进京。
她哪儿能跟你比？你是天上的月亮，她不过是煤渣子反光。
她来咱家，就是来给你当杂使丫头，伺候你的！」「你也知道，我朝最重仁孝，我前妻刚过世，就跟你成婚，京中肯定有那嘴碎的议论，对我仕途不利。
但我要是能给前妻的妹妹一口饭吃，那就不一样了！赶明儿写几个话本子传出去，朝中肯定说我重情重义，我若官运亨通，娘子你也得脸，是不是？」听他这样一说，庞烟烟面色稍微缓和，瞟他一眼道：「此话当真？你莫不是对她有什么心思吧？」「嗨，哪儿能呐，」 柳宣城拍大腿道，又转过来向我喊，「你抬头，给庞娘子瞧瞧！」我听话地抬起头来，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覆盖了半个额头和整个左眼。
庞烟烟被唬得一惊，倒退半步。
但转瞬间，又喜笑颜开。
因为这样，她确定我是不可能勾引她夫君的了。
我抓住机会，赶紧上前，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口中说着吉利话儿：「多谢庞娘子收留，庞娘子青春永驻，富贵吉祥！」大概是我的卑微让她满意，庞烟烟慵懒地笑了笑：「倒是个懂事的，起来吧。
」我又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方绣帕：「奴婢虽然粗笨，也知道受人恩惠，定要报答，庞娘子您大恩大德，赏奴婢一口饭吃，这是奴婢连夜绣的帕子，一点心意，万望您不嫌弃。
」大概柳宣城都没想到我这么会卖乖，眼睛睁了睁，立刻又笑着把话接过来：「烟烟，你别看这丫头丑，绣的东西在我们乡下，也是个新鲜玩意。
你且瞧瞧，当个乐儿。
」庞烟烟伸出两根手指，将帕子捻起来，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个杏花吗？府上最低等的绣娘……」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因为一阵微风，将帕子吹展，露出背面。
平时的手帕，正面绣的再精细，翻到背面，却总难免有丑陋的针脚，就像孔雀开屏后光秃秃的屁股。
但这种绣技，是我阿姐殚精竭虑开发出来的，叫做晴雨绣。
简单来说，就是正反面都有图案，隐蔽针脚。
柳宣城抢在我前头解说，笑道：「烟烟，你看，此帕正面是粉红色杏花，尽占『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风流，背面却是淡白色杏花，又是『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意境。
对了，明日你不是要去参加女眷官宴？拿着这个，只怕那些姐妹都要来打听呢。
」庞烟烟面色多云转晴，笑着推了他一把：「就你会说！」8因着我那一幅晴雨杏花，庞烟烟在官宴上出尽了风头，御史家的娘子，司空家的女儿，全都追着她问，这正反面都有绣样的帕子是哪儿来的。
就连圣上的胞姐永嘉公主，都开口问她要一幅。
连带她回来时，稍微给了我一点好脸色。
柳宣城在身后给她捏肩，溜着边道：「那群女眷以前总不敬娘子，这回娘子才风光了！既然她们这样喜欢，依我看，太后的生辰将至，不如让吕慧给她老人家绣一幅广袖，听说太后颇通绣艺，一时高兴，说不定连岳丈老大人也得封赏呢。
」庞烟烟显然被他说动，光想象就让她乐得合不拢嘴。
只是，她眼睛眨眨道：「太后生辰……还有两个月，来得及么？」柳宣城道：「那就别让吕慧做粗活儿了，单独给她间院子，让她昼夜赶工。
」庞烟烟心情不错，点头道声「好」。
柳宣城邀功似的将目光投向我。
我心头冷笑。
这个毒蛇一样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借花献佛，左右逢源。
哄得我姐死心塌地供他读书，哄得庞烟烟以为自己是唯一真爱，如果我不知内情，恐怕现在也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改善我的处境，对他感恩戴德。
但是，如果能有单独的院子，确实对我的计划有帮助。
我忙伏地跪谢：「谢主人主母恩典。
」太师府有许多空置的厢房院落，我挑了最偏僻的一间，说绣工需要专注，尽量少人打扰。
庞烟烟自不在意，她只要到时能交货就好。
两个月完成一件广袖并非易事，我一日要坐在绣架前整整八个时辰，自天光微明就要开始，到深夜仍要借着油灯奋战，不到半月，我便觉头昏眼花，脖颈僵痛，一天晚上绣着绣着打起瞌睡，一个低头，刘海都被灯油燎着了。
我才越发知道姐姐的辛苦。
我这样，不过几天，她可是数年如一日如此，原本秀美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绣线，开始往前突，纤细的腰肢，也因为久坐，开始堆积赘肉。
然而，这些付出，换来的是夺命的棍棒……不过，大概毕竟现在用得着我，太师府在吃食方面倒不苛待，柳宣城为了向我卖好，有时还私下送点银钱来。
我照单全收，我拿这些有大用。
我早看好了，这偏院翻一道墙出去不远，是一间破庙，庙中有不少小乞丐，白天在外讨钱，晚上回庙里休息。
于是，在绣活之外，每天我硬挤出半个时辰去破庙，将我吃不完的餐食，有时还有一点铜钱分发给他们。
很快，小乞丐们就对我感恩戴德，喊我做「女菩萨」。
而我，从他们处了解信息，比如京城里是什么局势，谁跟谁和睦，跟谁有过节，太后的个性，谁是第一美人之类的。
约二十天后，我对他们的个性也有不少的了解，挑了一个伶俐的，单独给了他一两白银做定金，请他去帮我办一件事。
9广袖的一只袖子和领口都绣好的时候，一颗小石头「扑棱」一下扔进院墙。
我知道，这是那伶俐的小乞丐通知我，去看好戏。
我快速换了衣服，扎起头发，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钻洞出去。
乞儿把我带到了会宾楼，向楼上一个厢房努了努嘴。
我会意上去，点了一壶单丛茶，要了两个小菜，就坐在那包厢的紧外头。
刚坐下，里头一声爆喝就吓了我一跳：「姓柳的，你他妈不仗义！」这是村子里赖大的声音，我还记得，当时他就站在阿姐遗体旁，手里的铁铲鲜血一滴滴往下滴。
然后我听见柳宣城的声音，带着做小伏低的软和：「大伙小点声，有话好说嘛。
」再之后是族长开口：「宣城啊，这事你做的确实不地道。
你明明中的是探花，怎么跟村里人说是进士呢？还有这京城贵女，居然是当朝太师的女儿，哎哟哟，真是拔根汗毛都比俺们贫苦人家腰粗了。
」我在厢房外握紧拳头，小乞儿做得很好，把我要他传播的消息全都传到位了。
果然，这帮人一听说就坐不住，全跑到京城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现在发达了，怎么不给乡亲们谋点福利？！」我心头冷笑，亏你们还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真正的挖井人，现在身躯残破，葬于孤坟……柳宣城赔笑道：「各位乡亲，有话好说，你们想要什么？」一个道：「我要黄金一千两！」另个道：「我要京城的大宅子！」族长道：「切，看你们那点出息，我要太师保荐，让咱们全村都混个一官半职，有了官位，想要什么没有啊？」我从帘子扒了一个小缝，看见柳宣城脸都白了。
他继续赔笑，为难道：「族长，我说是探花，可现在也还没钦点官职，说是太师的女儿看上我，也还没有正式婚娶，您说的这些，我如何做得到？不如你们先回去，等我授了官，婚事稳固，一定报答大伙。
」但那些如狼似虎的闲汉如何肯依，我听见里头声音又大起来。
「姓柳的，别在这玩缓兵之计！」「今儿你不答应，俺们就不走了！」「就是，你不答应，我们就上街去闹，把你设计打杀贤妻的嘴脸闹得满京城都知道，看太师府还要不要脸面，把女儿嫁你！」柳宣城本来冷汗涔涔，不住作揖，但听见最后这句，反而不说话了。
我瞧见他挺直身体，反而回复了往常的温柔笑脸，道：「各位乡亲的要求，我一定照办，但毕竟我做不了主，要跟老泰山禀报一番。
」赖大道：「那你跑了怎么办？」柳宣城笑道：「各位要是不放心，就跟我回太师府，我去禀了老老师，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喜道：「好啊，俺们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都去见识见识！」我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迅速结账，在他们离开之前，先跑回了我的小院。
10柳宣城当真把诸人带进了太师府，让他们稍坐，自己去禀告太师。
他一走，村民们立刻放松下来，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翘二郎腿，开始评头论足。
「哎哟，这太师府就是不一样，瞧瞧这帘子，都是水晶的！」「光这一个茶盏子，就得不少钱，」 说着话，赖大把白瓷茶盏塞在怀里。
「你们还没瞧见带咱们来那丫鬟呢，光是个丫鬟，就穿金戴银的！」「啧，我光看她屁股大了，一定好生养，就是不知得要多少彩礼。
」族长站起来：「瞧瞧你们那点出息，既然咱们手里有柳宣城把柄，他府里的丫鬟，还要什么彩礼，到时让他随便送两个，给你铺一个盖一个！」众人都猥琐地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刚刚那个丫鬟折返过来，声音清脆悦耳：「各位乡亲随我来，老太师邀你们到前厅一叙。
」个个村民眼中都放出金光，看来柳宣城谈成了，他们将来也都能沾柳宣城的光，发家致富，鸡犬升天！于是众人随着丫鬟，一路向前，走了半晌，却不到前厅，反而进了一个堆满柴草的院子。
族长率先反应过来：「这不对啊，柳宣城人呢？」他想喊领头的丫鬟问，丫鬟却一闪身避出院门，只听外头「砰」一声，似乎大锁落下。
然后就听见弓箭上弦的声音，一个军士大喊「放箭！」是的，太师府常备五百府兵。
我特意早早爬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浓郁的树荫，居高临下看着这番情景。
柳宣城把他们诓进来，报告了太师，不过，内容当然不是为他们求财求官，而是哀求太师，说他们都是讹诈的刁民，要诬陷他。
但是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他与烟烟的姻缘，就再不成了。
庞烟烟也跟着哭跪苦求，太师到底心疼女儿，便宣称这些人是盗贼，潜入太师府想偷东西，下了命令将他们全数射杀。
一时间，烟升火起，烈焰蒸腾。
六七个村汉在狭小的院子里来回奔跑，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可无论他们跑到哪里，迎面都是明晃晃的箭头。
嗖，嗖，嗖，一声又一声。
我要看他们遍尝当初阿姐的惊恐绝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惨叫不绝于耳，开始村民还喊着柳宣城的名字，以为他会来相救，但很快，大概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求饶全变成大声的咒骂。
「姓柳的，x 你娘！你不会有好下场！」 赖大全身都燃烧成一个火球，凄厉痛骂，全不像当初追杀我姐姐时的志得意满。
族长看向我的方向，突然跪了下来，喊着：「阿淑，俺们对不住你，你饶了俺们吧……」我有些惊愕地看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是他看见了我，还是他产生了幻觉。
啊——！一根羽箭穿过他的脖子，他颤巍巍地倒下了。
大火烧了两个时辰才被扑灭，院子里只剩几段黑炭般的焦尸。
我擦去眼角泪水。
阿姐，你都看见了，对吗？11我从火灾现场溜回自己小院，刚坐在绣架前，门突然被推开，柳宣城带着一身酒气钻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脸上有泛红的巴掌印，额头上还一块青紫的淤伤。
我强忍内心的恶心与恐惧，站起身，笑着周旋：「姐夫的脸怎么了？」柳宣城面色骤然一沉，然后拉着我手哭道：「小慧啊，还是你心疼姐夫，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其实能猜到几分。
情报告诉我，太师原来与太后是同盟，但最近起了龃龉，宫廷政治云谲波诡，当初越是亲密，翻脸越是无情。
太师本来可能想借新科探花相貌才华抬一抬声势，不料后者扶不上墙，官还没封，先给他找了一堆活宝来家。
我扑闪着大眼睛，仿佛是朵柔弱小白花。
：「姐夫，外头的事我也不懂，你就当我是个树洞，说出来心里好受些。
」柳宣城到底放下戒心，恨声道：「庞烟烟那个泼妇！嫌那些村汉丢脸，上手便打了我一巴掌！她老子就更不拿我当人，半斤重的镇纸，往我头上就扔！」我狠掐自己一把，哽咽道：「他们怎能这样待你，要是阿姐知道，在九泉之下也要心疼死。
」柳宣城受了感动，一把拉住我手：「阿慧，我如今才知道，你姐姐是那样的好，又温柔，又贤惠……想到以后要跟庞家泼妇度日，我心如死灰，真是思念你阿姐啊！」我想抽手，却抽不出，心头一惊。
他借酒装疯，顺势一扑，将我压在床上，口中胡乱道「阿慧，你好像你姐姐！」，就来狂亲我脖子。
12我被柳宣城压在身下，拼命挣扎，可挣不脱，男人的力气到底大很多。
他温润如玉的面孔，此时在我眼中犹如恶鬼。
想着，我深吸一口气，趁他过来，用额头尽力撞在他下颌，把他磕得哎哟一声，我额头也留下一个牙印。
他骤然变脸：「你！——」我趁这点空档，忙撤开身，缩在床角哭道：「姐夫，不是我不中意你，可我也是体面人家的女孩儿，哪有这样无媒苟合的？」「再说，」我指着一旁那绣到一半的广袖，「庞烟烟那样泼悍，若听到风声，定要杀我，到时谁给你绣剩下一半？」后头这句话算是说中了柳宣城心理。
他退一步，转回平时的温柔面相，掩上衣服向我道歉：「阿慧啊，是姐夫喝多了，只是因为姐夫太想念你姐姐了……」这毒蛇的每一个字，我都在心头「呸」一声。
我转转眼珠，道：「姐夫，你跟那庞烟烟，虽是称她娘子，到底还没真正成婚。
她这样泼悍，不如你另择吧？」柳宣城道：「说傻话！她是太师之女，哪儿那么容易放我。
」我道：「我听说当今圣上的胞姐永嘉公主富贵明艳，乃是京中美人。
姐夫生得这样好，不如试试去攀她？若是皇家夺爱，谅太师府也不敢说什么。
」柳宣城大喜：「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他喜悦，当然不止因为永嘉公主明艳，更因为，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比起做人臣子的太师，地位自然更稳固。
但他转又忧愁：「永嘉公主深居内宫，我一个外臣，如何能见？」我道：「我那日在角门处偶然听见闲话，说公主每月初一十五要去山中的清心寺祈福，姐夫何不制造一场偶遇试试？」说着，我又翻开箱柜，从压箱底处拿出一条披肩，递给柳宣城。
这条披肩是当时姐姐在等待他从京城回来的时间里绣的，正面百花春日，栩栩如生，反面烟锁重楼，梨花带雨。
我红着眼道：「这是阿姐遗物，姐姐的绣工比我更好，永嘉公主既然喜欢上次的帕子，一定会更喜欢这个。
当时，姐姐说，你进了京，一定结识达官贵人，她为你做不了别的，总能准备点见面礼。
」柳宣城听我如此说，低头沉默了一秒，眼中划过难得的一丝愧疚。
但这点残存的人性也在瞬间熄灭了，他接过披肩，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阿姐失望的。
」离开之前，他甚至拉过我在脸上亲了一下：「就知道阿慧真心待我好，若事成，一定娶你做正经妾室！」他走之后，我洗了七八遍脸。
13「阿慧，真有你的！」柳宣城冲进来，双手拢着我胳膊，满面笑容，「永嘉公主她那日收了披巾，还冷冷的，可今日，就召我入宫献诗去了！我献了六首诗，她笑得花枝乱颤！」我从他手中脱出，赔笑道：「姐夫这等相貌才华，自然能得公主青眼。
」「我觉得这事有戏，」柳宣城兴奋得搓着手，在我房中来回走动。
我低声提醒：「姐夫，你小些声音，这还是在庞府。
」柳宣城得意忘形，笑道：「怕什么？你这院子荒凉如此，庞烟烟身娇肉贵，才不会来。
」话音刚落，却听门砰一声被踹开，庞烟烟峨眉倒竖，气得指着我们的手指都在发抖：「好一对狗男女！」柳宣城登时面如土色。
我也吓得手脚冰凉。
其实我已经很谨慎了，但柳宣城老往我这边跑，被发现了行迹，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柳宣城就地一跪，立时扑上去拉住庞烟烟裙摆：「烟烟，我跟她没什么！你听我说，都是她想勾引我，才叫我到她院里来的！」庞烟烟看他低眉顺眼，一时又心疼起来，将矛头全对准我，从侍卫手中夺过马鞭，对我劈头盖脸就抽过来，边抽边骂：「臭狐狸，小贱人！脸上长着疯狗记，还想着勾引男人！」我生得瘦小，被一鞭抽倒，在地上打滚，鞭稍所到之处，鲜血很快茵红衣衫。
我想说我并没勾引柳宣城的意思，但那有用吗？庞烟烟就是不舍得处置柳宣城，才只想解决我。
事发突然，我只得抱头，哭喊出最后的底牌：「主母饶命！那广袖奴婢才绣了一半，您要发落奴婢，也等奴婢绣完，奴婢死而无憾！」但庞烟烟只一声冷笑：「拿太后来压我？」「说到底，不过一件衣裳而已！我爹就算什么都不送，他也还是当朝太师！」气得急了，她拿过剪刀，对着我一个多月以来的心血，刷刷几下，竟将那件广袖铰得稀碎。
我心沉到谷底，这是我保命的底牌，可如今不堪一击。
庞烟烟转过来，艳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而你，生来是个下贱坯子！一条命，还没有我庞府一条狗值钱！」我的后背已经被打得青紫纵横、皮开肉绽，周围下人都冷漠看着，无一人说话。
这时，庞烟烟却突然停了手，指着我向柳宣城道：「你不是说她勾引你吗？来，你动手打她！」柳宣城脸上流出一丝不忍，但立刻被庞烟烟怒喝：「怎么，舍不得？！」那一丝不忍立刻销声匿迹，柳宣城笑着出来：「哪儿能呢？烟烟，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说着，他厚底的官靴一下踏上我的手，反复踩踏，口中骂道：「你长那个鬼样子，就凭一双巧手，想勾引我，如今我废了你的手，给烟烟出气！」十指连心，我听见关节在他脚下发出断裂的声音，即使拼命忍耐，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庞烟烟在一边哈哈大笑，似乎在宣告争夺男人的「胜利」。
鲜血浸染尘土的地面，我已经不太感觉到疼了，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
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太卑贱，即使用上全部的机巧智谋，也比不上权贵天生的光环吗？我不甘心，即便化为厉鬼，也要回来复仇……就在我这万念俱灰的时刻，模模糊糊地，耳中突然听见一声「太后娘娘到——」14方才气焰嚣张的太师府诸人，在天家贵胄面前，也不得不做小伏低，齐刷刷跪拜一地。
太后乘着明黄的凤辇，由两个青衣內监搀扶，气势威严地落地。
她身后是另一乘小些的凤辇，永嘉公主从上头下来。
我抬眼望去，太后四十多岁，眉目舒朗，不怒而威。
永嘉公主则无愧美人之名，雪肤花貌，明艳无双，身上披着阿姐绣的百花披肩。
「永嘉，你巴巴地把哀家请来，就因为看上他了？」 太后指着地上的柳宣城问。
永嘉扭捏道：「回母皇太后的话……儿臣，儿臣……今日请当朝探花作诗，确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儿臣一见倾心，不能自已，还请母亲大人成全……」听见这话，柳宣城惶然抬头，大概他也没有想到竟这样顺利，永嘉公主居然对他一见钟情。
但是，很快他又高兴起来，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的吕淑、庞烟烟，不都是这样吗？庞烟烟则发起抖来，本能地感到威胁。
原来她凭权势得来的，也会被另一个权势更高的人轻松夺去吗？太后眯眼瞧了瞧柳宣城，慢声道：「倒是个清俊的。
永嘉你身为公主，世上男子任你挑选，本不为错，不过，既然人家原有所爱，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永嘉撇嘴：「那是太师女儿看上柳郎，逼他不能反抗。
不是柳郎真心的。
他们还没成婚，所以儿臣才急慌慌请母皇太后屈尊到此，为儿臣做主。
」太后看向柳宣城，温声道：「探花，你起来回话，我儿说的可是实情？」面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局面，柳宣城当机立断，叩头道：「回太后的话，公主所言，句句属实！微臣朝中无根无基，庞烟烟以太师之名胁迫微臣，微臣才不得不同意的……」「你——！」 庞烟烟气得顾不得礼数，圆睁双眼，用手指着柳宣城鼻子，话都说不囫囵。
太后摇头：「永嘉，哀家思虑再三，还是算了吧。
太师乃股肱之臣，若为儿女情爱，让老臣寒心，得不偿失。
」这一句，可就把柳宣城弄得骑虎难下，他已经得罪了庞烟烟，要是永嘉这边不成，他如何自处？我看见，他眸中寒光一闪，突然下拜。
「太后，公主，微臣有要事启奏！」「哦？」「本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也不是？」太后道：「那是自然。
」柳宣城叩头：「日前微臣的乡亲听说微臣高中，前来贺喜，不意冲撞了太师，被太师下令指为盗贼，全射杀了！尸体就埋在西边别院！」庞烟烟如五雷轰顶，面色惨白，指着柳宣城：「你……你不是说……他们威胁你？」柳宣城振振有词，向太后禀道：「所有人遗体都在太师府中，如果他们是来威胁臣的，微臣如何会把他们都请到太师府来呢？」说着，他甚至想起拿我来当旁证：「太后公主，您们圣鉴，庞氏女飞扬跋扈，目无法纪，方才这个小小绣娘，不过是跟微臣说了两句话，就被打成这样，庞烟烟还亲手剪了太后您的寿礼，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太后看着地上被剪碎的广袖，脸色大变，怒喝道：「真是岂有此理！宣大理寺来！」永嘉公主则过来扶我，尽管身居高位，我却在她眼中看见有几分慈悯，她问：「你就是给本宫绣这披肩的人？」我用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然后晕了过去。
15大理寺在太师府偏院挖出七具焦尸，太师全家都被逮捕下狱。
但其实，大家都明白，源头又哪里在这一案，太后借题发挥而已。
柳宣城不光举报了焦尸案，还把自己知道的太师府的秘密和盘托出，添油加醋，既然已经得罪了，不按死怎么行。
总之，看起来，他成功与太师府切割了，不光探花名头还在，还成了太后手下红人。
这一日，永嘉公主又招柳宣城进宫，我在旁随侍。
「柳郎，处置太师一事，还多亏你大义灭亲，」 公主含情脉脉地笑着，拂了拂肩上的百花披肩。
「公主言重了，为太后与圣上分忧，乃是我等本分。
」 柳宣城看公主心情不错，起身特地站近了些。
「柳郎，你看这紫阳花开得满园，艳色无边，」 公主又笑，「不知柳郎可知，紫阳花有什么传说？」我打个寒颤，我听阿姐说过，紫阳花开的娇艳，是因为底下埋了人。
不过，柳宣城听过的似乎有所不同，卖弄学问道：「微臣听说，紫阳花又叫绣球花，象征情人成眷属，永远相守。
」公主一低头，满面娇羞道：「竟有这样的说法，还真是应景。
」柳宣城心头一热，得意忘形，就想来拉公主：「殿下，微臣……」他话头骤然截断，变成一声惨呼：「啊————」再看时，地面塌陷出一个圆形的大洞，柳宣城触发了机关，掉在洞底。
他眼中满是惊慌，「殿下、殿下」地喊个不停。
而永嘉公主莞尔一笑：「你和你的娘子，可以永远相守了，不高兴吗？」柳宣城还未明所以，忽听脑后传来粗重的喘息。
他急扭头，发现身后有一只穿着艳红裙子的野兽！四脚着地，满身血污……是庞烟烟！庞烟烟早不似之前的娇美模样，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尖利，泛着蓝幽幽的光泽。
「嗷」一声就扑上来。
永嘉轻飘飘的声音传下去：「庞烟烟本应籍没为奴，可她说，宁可不要活了，也想找你报仇，本宫怜她受你欺骗，许了她这个恩典……」然后她转向我：「吕慧，你有没有要说的？」我行礼谢过公主，走向坑边。
坑底的两头野兽此时死命缠斗，柳宣城的拳头、肘击雨点一样落在庞烟烟的头上脸上，甚至锤出了她一只眼珠，然而庞烟烟已经疯魔，一口一口咬在柳宣城身上，一口就是一块肉, 她发着蓝光的牙齿是涂了毒，被咬中的地方迅速溃烂, 长指甲也发挥作用, 一爪就是五道血印子, 抓得柳宣城惨叫不已, 原本清俊的脸成了蜘蛛网样。
「姐夫，」 我喊一声, 然后在坑边展开送给公主的百花披肩, 从里头慢慢抽出一封绢书，字字朱红。
柳宣城从坑底, 向我投来惊恐又疑惑的目光。
我面无表情地说下去：「你谋害我姐姐的事，我以血为墨, 全写在了这封信里, 然后把这封信缝入披肩。
我就知道, 公主殿下敏锐果断，嫉恶如仇, 她一定会为阿姐做主的！」有出气没进气的柳宣城像是爆发了最后的力气，眼珠发红, 盯着我大喊：「贱人！没想到居然是你这贱人害我！！」而我平静地应道：「姐夫，你过誉了。
害你的人是你自己, 你不伤我阿姐，我何必报仇？你不伤庞太师一家，庞烟烟何必恨你如此？就连这缝着绢书的披肩, 也是你攀龙附凤, 亲手送到公主手中的，不是吗？」柳宣城还想再咒骂什么，一个松劲儿，庞烟烟跗骨之蛆般扑上来, 咬住他的咽喉。
嘶——我与公主一时都别过脸, 不忍看那惨相……16很多很多年以后。
一艘远洋的船只靠港, 下来的小客商叽叽喳喳，「这次我们来，一定要抢上一舱的晴雨绣！」 「拉回去一下就卖光了！」我拦下他们, 问要不要去我的绣庄看看。
小客商看看我伤痕残破的手：「大姐，别闹啦！」我笑笑, 也不辩解，等会儿, 自然会有人告诉他们，京中最好的三位晴雨绣娘, 都是我一对一教出来的。
不过小客商有少年气，远远抛给我个果子：「大姐, 请你吃！」我看那果子，淡绿色, 十分清香，样子像庙里佛陀的发髻。
我将这稀罕果子带去了阿姐坟前。
剖开两半，我吃一半，给阿姐一半。
果子很好吃，软糯香甜。
我告诉阿姐，这是海外来的, 如今她创造的晴雨绣已经远销到海外去了，每年无数人争相抢购。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
像是阿姐童年给我唱的儿歌……(完)本文和图片为转载作品，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