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了李桑桑。
小竹楼里的李桑桑,中元夜里的李桑桑。
一双眼睛总是蒙着雾,水光盈盈,又委屈又娇弱。
他感到指尖有些发烫。
听见丁吉祥走回来的脚步声,高桓冷淡地吩咐:“让李家三娘子过来。
” 李桑桑正站在金鱼池边上,一团团的灿烂的菊花挤在池外,底下有往上跳个不停的小鱼儿。
她拿着鱼食,一勺一勺往水里撒。
忽然有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李桑桑身边:“三娘子,太子殿下有请。
” 李桑桑手一抖,鱼食连同小碗都跌进水中。
水池里金鱼跳得更欢了。
李桑桑愁肠百转,颦眉问小太监:“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小太监觑她一眼,半是打趣:“三娘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李桑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已经走到了竹轩前,丁吉祥走了出来,倒是很友善:“三娘子来了?” 李桑桑说道:“嗯,来了。
” “那快请进来吧。
” 帘子被小心揭开,已经是秋季,这里还是挂着竹帘,李桑桑觉得有些冷,越往里走,她越感到身上微微发抖。
丁吉祥在她身边小声提点:“今日殿下大概有些浮躁,三娘子不能由着殿下胡闹,以免伤了自己的身子。
” 李桑桑听着,步子越迈越小,心里在打鼓。
还没进去,里头传来一道声音:“丁吉祥你下去。
” 临下去时,丁吉祥对李桑桑笑了一下,李桑桑琢磨着他的笑意,总觉得是“自求多福”的意思。
怎么回事? 吃个螃蟹宴,高桓都能把自己兴致吃起来? 她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高桓让人带她过来是干聊天的。
李桑桑走了进去,看见高桓双手撑着竹榻,没什么样子地在穿鞋,见李桑桑进来,他不耐烦去穿,趿拉着鞋子向她走过来,雪白的缎袜压着乌黑的靴子,看上去优哉游哉。
……并没有被“兴致”所折磨的模样。
直到他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有些发烫。
将李桑桑手上的冰冷融化了一些。
高桓将她拉到榻边,许是脚上没有踩稳,一下子倒了上去。
李桑桑快摔倒时,被他顺手捞了起来。
他坐好,将李桑桑从后抱在腿上。
从一些显而易见的迹象上,李桑桑确定了,他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李桑桑分辨不清,今日的高桓究竟是兴致很好,还是心情很好,或者说,都很好。
莫名地,多了些缠.绵,李桑桑在某些时候呜咽挣扎起来,眼眸含着一池秋水,手也用力扣住锦衾上的刺绣,高桓一遍遍地将她的手压下去,五指粗糙着磨砺着她的指缝。
依旧是没有到最后一步,李桑桑想,或许是为了让她嫁人的时候还做一个黄花大闺女。
不过李桑桑忍不住发笑,这样自欺欺人也是没意思极了。
高桓将污了的衣裳团了一团,他的指尖碰了碰李桑桑瓷白的手臂,李桑桑一瑟缩。
她有些没力气,睁大了眼睛看高桓,这才刚……就要…… 高桓耳根微妙地红了一红,面上却是八风不动。
他声音慵懒,命令道:“手。
” 李桑桑将手给了他,但他只是将李桑桑的手抬起,然后用衣裳擦拭着她的指尖。
擦了一下,衣裳太大有些绊手绊脚,高桓说:“帕子。
” 李桑桑傻愣愣地在榻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帕子。
高桓从她手中将帕子缓慢地抽走。
他盯着她,将帕子一点一点地握在掌心。
他俯视着李桑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有时近一些有时远一些,他的目光在李桑桑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低头,慢慢地用帕子给李桑桑擦身。
李桑桑看着他低头,心里堵得发慌。
这是在做什么? 她情愿高桓对她冷声冷语,做玩物若是习惯了温情,今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她伸手从高桓手心拽出了帕子,有些生硬地说:“不用了,反正都脏了。
” 高桓抬头,本来懒洋洋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起来。
李桑桑一怔,才发现她似乎说错了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凉亭里,高檀摘了一朵金菊,放在手中端详良久,边上宫女低着腰说道:“姚五娘进去有一会儿了,竹轩那边,丁吉祥在门口站着。
” 她们并不知道,丁吉祥其后悄悄送走了姚五娘,而姚五娘自觉丢脸,正在伤心,怕面上挂了样子,于是躲在假山里去了。
高檀笑得妩媚:“大戏来喽。
” 她站起来,扶了扶金钗:“叫上夫人娘子们,一同看看热闹去。
”高桓望着李桑桑,眯了眯眼睛。
李桑桑没有和他对视,她这时候感觉到有些冷,于是缩了缩脚。
像是一只无辜的小奶猫。
高桓冷笑了一下,他觉得李桑桑总是很擅长这些柔弱伎俩,偏她又生了这一张脸,让人无端觉得应当怜爱她。
高桓冷声说道:“李三娘子,戏多了就会惹人烦。
” 李桑桑微微蹙了眉,向他望过去。
高桓伸手,用手背轻轻挨了挨她的脸颊,并不是柔情,而是带着奚落:“孤会让你进东宫,但是不该想的,你不要去想。
” 李桑桑忽然明白了。
然后感到隐隐的庆幸。
高桓相信了她的情根深种,认为她的抗拒是她争宠的小把戏。
李桑桑迅速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虽好,可让高桓认为她太有心机也是不好的。
于是她辩解了一下:“我不是要……殿下不是说要把我另配别人?” 高桓看着她,没有笑:“你若是真觉得要另配他人,为何要来这螃蟹宴?” 李桑桑轻轻咬了唇肉。
高桓说得其实没错,虽然并没有人告诉她,但她已经猜到这场螃蟹宴的目的。
她还需要为父亲寻到琥珀金蟾,还需要和高桓纠缠。
比起嫁给他人为妻后和高桓苟合,还是成为他的妾室更加好一些。
李桑桑觉得她应该打消高桓的怀疑,不过偷眼看一眼高桓的表情,李桑桑觉得解释也是枉然。
“殿下说得对。
” 李桑桑只能这样说。
她低垂着的头缓慢地抬了起来,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尾因为方才的一场玩乐而带着潋滟的水光,樱桃唇动了一动:“我明白的,在殿下眼中,我只是姐姐的替身,但我,甘之若饴。
” 高桓身子一僵。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望着李桑桑清如水的眸子,忽然感到像是做错了什么一般。
他很快回神,从竹榻上坐起。
李桑桑微垂着头,往边上让了一让。
高桓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抬手。
忽地,外间传来说话声,丁吉祥的声音略显急促:“公主,您不能进去!” 高檀冷冷地看了一眼丁吉祥,厉声道:“你也敢拦本宫?” 丁吉祥只能硬着头皮拦高檀:“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他望向了远远跟在高檀身后的,神色惊疑不定的贵妇人们说,“各位夫人娘子,还请移步别处。
” 跟随高檀过来的女子们看这架势,便知道再在这里站下去,就要殃及城鱼,于是忙不迭地散开。
高檀看着丁吉祥,脸色有些难看。
高桓本就荒唐,并不在意名声,她平时没少干揭高桓短的事,本以为这次一样,没想到丁吉祥却像是拼了命一般地要拦住她,边上的侍卫还隐隐围了过来。
她眸光一闪,里头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高檀看着站在不远处犹疑不定的娘子们说道:“你们先去吧。
” 这几人虽然怕高桓,但平日更仰仗高檀,没有高檀的命令轻易不敢走,现在听了高檀的吩咐,慌慌忙忙行礼告退。
丁吉祥松了一口气。
但人群散后,高檀横眉命令手下的婢女:“拉住他们!” 趁着丁吉祥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高檀亲自上前推开了门—— 李桑桑一听到外头的动静就知道不好,她连忙起身匆忙地穿着衣裳。
外面有人来要,里头高桓心思莫测。
李桑桑觉得,高桓视她如同蝼蚁,他自己的名声尚且不顾,更何况是她的。
她将披帛搂进了怀里,就要下榻,听见高桓沉声对她说:“慢着。
” 李桑桑动作僵硬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心底一沉,她以为高桓要留下她,任由她被众人看去,任由羞辱。
高桓却轻轻说:“屏风后面。
” 李桑桑咬着唇猛地抬头,点了点头。
她小跑了一两步,忽而想到了外间那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是……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命人散去,外间除她不会再有别人进来,何不…… 李桑桑没有躲进屏风后,门一下被推开,高檀站在那里笑:“我的好六弟,做什么好事呢?” 而后她目光一睃,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反手合上了门。
她气势汹汹走到了高桓面前,裙带飘摇。
高檀指着高桓怒斥:“你这个禽兽!你祸害谁不行,为什么会是她?” 高桓很无所谓地笑,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
高檀被激怒,她扬起手像是准备给高桓一巴掌。
李桑桑衣着凌乱地站在屏风旁看着这一场闹剧,她的指尖掐进了手心,下了决心。
她飞快拦在了高桓和高檀中间,高檀的手没有落在高桓的身上,而是将李桑桑甩在了地上。
“桑桑!” “李三!” 李桑桑半跪在地上,对着高檀无力地摇头:“公主,不。
” 高檀蹙起了眉毛。
李桑桑低下头,略微有些黯然,说道:“不关太子殿下的事,一切都是桑桑,都是桑桑痴念,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 高檀一怔,扶起李桑桑,问道:“是不是他逼你这样说的?” 李桑桑狠狠摇头。
李桑桑说:“桑桑寒门陋质,自知不能与太子殿下相知相守,只能出此下策,”她低着头,看膝下的青石砖,神色恍惚念道:“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我只是想勉力一试,了却残憾。
” 高檀说不出话来,她略显迷茫地望向了高桓。
哪知高桓脸上出现了怅然和微微的凝重之色。
然后他极缓慢地说:“皇姐,这件事,孤会负责。
” 高檀沉思着走出了竹轩。
高桓将李桑桑抱到了竹榻上。
“摔疼了吗?”高桓问她,他的语调有些奇怪。
李桑桑小声回应着:“不疼。
” 李桑桑脸上有点点泪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的,她大约是又惊又怕,像她这样的兔子般胆小,却冲了出来。
高桓看着她红红的眼角,情不自禁伸出了手,碰了一下,又极快地收了回来,似乎是怕她痛一样。
高桓其实觉得高檀说得没错,他是禽兽,他祸害了李桑桑,不过他觉得这稀疏平常。
直到这个时候。
他干涸的心似是被东风吹拂过,春风润泽万物,却独独让他皲裂到生疼。
奇异又生疏,他有些无措。
他脸上的迷茫夹杂着痛苦,又一次问道:“三娘子,就这样喜欢孤?”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李桑桑没有回答,她稍微低下了头。
但高桓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轻轻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丁吉祥进来送药,看了一眼门内的情形,又慌忙退了出去。
高桓松开李桑桑,朗声道:“进来。
” 丁吉祥将手上的药瓶递给李桑桑,没曾想到高桓伸了手,他正在怔愣的时候,李桑桑没有察觉地接了过来。
高桓的手缓缓收进袖中。
李桑桑脸上靠耳朵的地方有些红肿,她一点一点地将药膏往上揩拭着,如同一只舔舐伤口的小鹿。
“我走了。
”她站起来说,高桓觉得她实在是太瘦了,光从门缝进来,两边一围,她纤细成一道细长的幡,在随风而动。
李桑桑的脸背着光,高桓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他心中有了一点若有所失,他开始觉得李桑桑并不是完全属于他的。
这一丝微妙的感情,高桓自己都抓不住。
他看着李桑桑绕出了门,他稍微期待了一下李桑桑会回头看一眼他,但她没有。
螃蟹宴结束,小娘子们都有些沮丧又有些庆幸,太子来到了宴会中,但似乎谁都没有得到他的青眼。
高檀回到宫里,她直奔含凉殿。
徐皇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含笑问道:“螃蟹宴的小娘子们如何?” 高檀顾不得说别人,只对徐皇后说:“母后,儿觉得,还是让李家三娘子进东宫吧。
”“李三娘子?”徐皇后蹙起长眉,有些不解。
高檀认真点头:“对,李三娘子。
” 高檀是最盛气凌人的人,在徐皇后面前也是乖巧可爱,她坐在徐皇后手边,说道:“我今日去了卫国公府,别人都是平平,李三娘子却是合我眼缘。
” 徐皇后迟疑:“照你之前所说,六郎厌恶李家,李三娘子生得貌美,若日后她得宠,又知道本宫安排她入东宫不过是让六郎宣泄,只怕会让六郎和本宫生了嫌隙。
” 高檀微微笑:“不,母后,看中她的可不止我一个。
这时候让李三娘子进东宫,不是设下靶子,而是成.人之美。
” 徐皇后这下倒是有些惊诧:“你是说六郎……”她倾了下身子,然后重新坐直,她摇了一下头,“不会,六郎看似张扬,实则冷情,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对女子有什么特殊的,除了那个李家二娘子。
” 高檀摇了摇徐皇后的手臂:“母后,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谎来骗你呢?” 徐皇后对东宫多出一个李三娘子并不十分在意,见高檀坚持,于是便遂了她的愿望。
她哄着高檀:“都随你高兴。
” 说完李桑桑,徐皇后仔细斟酌着那份名册,和高檀商量着说道:“太子妃的人选,我属意崔氏娘子,你觉得如何?” 崔氏乃是五姓七望中的崔氏一族,门楣显赫,族中子弟执掌朝政,门多故吏。
高氏皇族素来有与五姓结亲的传统,太子妃定下崔氏女,似乎无可指摘。
但是高檀隐隐有些为李桑桑不值。
高檀身为皇族公主,明处人人恭维,在门阀勋贵眼中却比不得五姓女,这让天之骄女的华阳公主很是不爽快。
她对时人追捧五姓的做法很是不屑,在她看来,天下人没有比高氏更尊贵的,太子妃身份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高家人,高家人之外,随你是一等尊贵还是末等寒门,都没什么区别。
高檀笑了一下:“母后,您一直想要解开太子的心结,既是这样,何必在太子婚事上让他再次不痛快。
” 此话一出,含凉殿顿时冷了几分,宫人噤若寒蝉。
若是旁人说这番话,徐皇后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这是徐皇后最宠爱的公主。
宫人战战兢兢去看,只见徐皇后先是冷了一张艳丽的脸,然后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徐皇后的脸上出现了怔忪的神色。
心结……她又何尝不是心结难解。
若是,若是九郎还在就好了。
徐皇后做贵妃的时候,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心灰意冷,虽然天子对她隆宠依旧,可她心中隐隐总有不安。
承蒙上天垂怜,她怀上了九皇子高杨。
她看着高杨一点点长大,对他倾注了最多的爱。
高杨尚且年幼的时候,天子对她许诺,高杨会是大雍的太子,朝堂上下皆知,虽然有人以立嫡的名义反对,但这种声音寥寥。
一切噩梦开始于建兴十三年,一场恶疾,高杨早早离开人世。
徐贵妃悲恸之余,为了日后安身立命,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皇后郑氏掰倒。
二是将大儿子高桓推上太子之位。
可是,她随后渐渐发现,在她对高杨的悉心照料下,对高桓,她却忽视得彻底。
含凉殿里吴美人将侄女李二娘子接进宫里,刻意与高桓亲近,这件事她从前知道,却并不在意。
她从前并不在乎吴美人和她的家人与高桓来往,但高杨死后,高桓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才是高桓的母后! 吴美人越俎代庖,日后必有隐患。
很快,她让吴美人病逝。
接着,李蓁蓁离宫。
徐皇后看出,高桓和吴美人并不亲近,这让徐皇后松了一口气,但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高桓对李蓁蓁的感情。
李蓁蓁定下亲事之后,高桓开始性情大变,这件事,也逐渐成了母子之间的隔阂。
高檀的声音在徐皇后耳边轻轻响起:“母后,如今太子好不容易有个看中的人,若母后抬举了她,也能弥补母子关系。
我们皇家,哪里真在乎太子妃是不是五姓女,那些东西,不过是骗骗底下人,再说……” 华阳公主的声音悄悄低了去,“舅舅是宰相,母后倚仗舅舅就够了,何必去管那些旧门阀,依我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太子将心结解了。
” 徐皇后兄长为尚书左仆射,大雍三省长官皆为宰相,但徐相因为徐皇后的盛宠得独揽朝纲,大权在握。
徐皇后渐渐被高檀说服,她轻轻抬手,早有宫女捧好了名册,递在她的手上。
徐皇后染得艳红的丹寇轻轻滑过纸页,点在李桑桑被划过的名字上。
徐皇后对底下人说:“将崔家大娘子和李家三娘子的画像画好,到时候送到东宫。
” 高檀挑眉:“母后这是……” 徐皇后长长的丹寇抵在太阳穴上,看起来是有些无力,她说:“还是让六郎自己选吧,本宫操不了这些心。
” 高檀若有所指一般,开玩笑道:“母后为太子操碎了心,可他却是个狼崽子,喂不熟的。
” 徐皇后目光悠远地望着芙蓉石盖炉上屡屡青烟,微微出神。
东宫,丽正殿。
两幅美人画像被呈在高桓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
一副是李桑桑闲庭院喂鱼图,画中美人低垂眼眸,体态纤秾合度,柔情婉约,艳色无边。
另一幅是崔氏赏花,也是一个美人,眉宇间有股傲气。
含凉殿的小太监认真传话:“皇后娘娘说了,太子妃是殿下的妻室,应让殿下拿主意。
” 高桓端坐在案后,微微有些警醒。
他扫了一眼画上的李桑桑,见她指尖捻着小勺,指节纤细又圆润,他忽然想到躺在竹榻上,指尖泛红的李桑桑。
他飞快转开视线,看下一幅画。
崔氏小字胭玉,出身五姓七望中崔氏一族,父亲官拜中书令,为右相。
崔相影响颇大,徐皇后很想将崔氏拉拢过来,但崔氏一族一直以来态度都是不咸不淡。
他将手指藏进暗金线勾勒的联珠鹿纹袖口中,捏紧了手心。
华阳公主那日撞破了李三娘子和他的私情,这可能是试探。
若徐皇后觉得他看重李三娘子,日后恐有后招。
崔氏一直是徐皇后心中的太子妃,她觉得通过婚事能够拉拢崔家。
而他,日后登基总是需要崔家来对付…… 高桓这想法只在心中一过,立刻止住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小太监,见小太监老神在在等待他的决定,便知道他方才并没有失态。
高桓用笔轻轻点了点崔氏的画像,说道:“母后之前就定下了崔氏,孤也觉得很好,李家三娘子,身份低微,她若当了太子妃,岂不荒唐?” 小太监不敢置喙,笑了一笑,然后卷起画像,回去复命。
等含凉殿小太监走后,高桓出了一会儿神,丁吉祥走了进来:“殿下,梅树已经送了过来,匠役不知要往何处栽种,还请殿下示下。
” 梅树? 高桓皱眉,然后想了起来。
那日李年生辰,他在竹楼轻薄李桑桑后,夜里悄悄进了李府。
驻足在李桑桑院中片刻,他看到了数株梅树。
他没将这等琐事记在心里,那里卫国公府宴后,他在东宫闲步,走到宜秋宫,见景色别致,是一处好去处,他忽然想到了李桑桑院中的艳艳梅花。
他含笑吩咐了一句:“东宫百花好,独独缺了梅花。
” …… “殿下?” 高桓回神,看了丁吉祥一眼,说道:“宜秋宫。
” 丁吉祥一下反应过来,知道是为了东宫新人准备的,他心下顿时有了许多猜测,他打量着高桓的神色,但是从高桓的脸上,他看不出分毫。
高桓提笔,在洒金纸上勾了几个字,有些心不在焉。
将三娘子可能的太子妃之位推了出去,不知她晓得后有什么反应。
但凡女子,都想要成为心上之人的妻室。
不过,她这样痴情于他,只消进东宫,便会满足的。
高桓收笔,洒金纸上留下了李桑桑那日念的诗。
下笔开始有些犹豫,可见心神不宁,后面却很顺畅。
李桑桑院中,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菊花,是李丛费心为她搜罗来的,没有梅树清雅,却另有一番风情。
李丛带来绿菊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父亲的病有了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