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爱科 太原市老区建设促进会牛元秃,1935年8月生,太原市小店区刘家堡乡西柳林村人,未上过学,不识字,1950年参军,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1957年复员回西柳林村。
2009年秋,笔者在西柳林村寻访到牛老,欲进行采访,但牛老当时身体条件较差,讲述问题不太清晰,采访只好中断。
2012年春,笔者第二次到西柳林村在家中找到牛老,对牛老进行了采访。
牛老身体仍差,两腿行动不便,有时坐轮椅出入,笔者表明来意后,牛老接受了采访,下面是访谈记录:笔者:牛老,您在解放后参加了革命工作,曾在朝鲜战斗生活几年,请您谈谈在朝鲜的革命经历。
牛老:我近几年身体不好,记忆不清,有些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你讲的问题,我只能粗略地说一说。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我的父亲不识字,从小就务农,家里从上几代就是庄户人家,因此一直很穷。
到了父辈当家时,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但打不下多少粮食。
全家住三间旧土房。
父亲成家后,生了五个儿女,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全家七口人的生计,全靠父亲一个人种地维持。
我的童年在战火硝烟的年代度过。
日本鬼子打进太原后的第二年父母亲生了我,在日寇的铁蹄下,家中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好不容易赶走了日本鬼子,又来了阎锡山的统治,全家的生活更无法维持,记得家中的米面、粮食从来没有一年足用,经常负债维持生活,我们兄弟姐妹无法上学。
解放后,全家生活虽然有了好转,但多少年的积贫积困仍使全家生活压力很大,一时缓不过来。
我一直到十五岁时,还上不起学。
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村里征兵。
我的大哥比我大十几岁,二哥比我大七岁,他们都是壮劳力,家里离不了他们。
我十五岁,干不了地里的重活,但长得较粗壮,饭量亦大,养活我是家里的一大负担。
听到征兵的消息后,我和父母亲商量,要去当兵。
父母亲对我当兵没有说道,只是说我年龄太小怕部队不要,即使人家要,一个小小的毛头小子,体力不全,不懂事理,怕给部队干不好事。
当时我考虑到,在家中没啥出息,生活亦不好自理,连吃顿饱饭都很难。
跟了部队,吃了部队,肯定比在家中强。
至少吃饭穿衣不用家里花钱,于是我就去村公所报名要去当兵。
因为西柳林村是个人口大村,全村一共有几个人报了名,他们都比我年纪大些,为了能当兵(村里人喜欢称参军为当兵),我对招兵和验兵的干部瞒了年龄,村里的干部知道我家的情况,对我瞒岁数不再说什么,就在这糊里糊涂中我被部队的招兵干部选中了,顺顺利利当了兵。
参军后,先到太原小东门北面的部队营地集中,进行了短时间的训练,训练的主要项目是列队、行进、军队集体生活常识等。
部队统一发了军装,但未发枪和其他武器。
当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儿,人家让做啥就做啥,不知道部队行动的意思。
后来才知道,我们的部队是38军,是一支具有光荣传统的部队。
实际上在我当兵前,部队已接受了支援朝鲜的任务,我们是补充兵源的。
于是全军统一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我们部队的番号是0134部队。
参军后才知道我们将要出国参加抗美援朝。
因为我们的部队是一支很有名气的部队,是打出来的部队,是久经战火洗礼的部队,官兵士气很壮,根本不在乎打什么仗,在大氛围的感染下,因此我们新兵虽然都是毛头小伙子,大家对出国打仗都不怕,没有一个逃兵,没有一个害怕。
我们在太原短训后,很快坐火车到了东北的安东。
在安东进行了短时间的集训,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又不识字,干不了大事,便将我编在师部直属的运输队。
运输队有汽车和马车,我编在马车队,进行了短暂的准备后,部队准备轻装过江,赶赴朝鲜参战。
当时朝鲜的战火已烧到鸭绿江边,鸭绿江边不时可听到美机的轰炸声。
部队瞅准美机未出现的空档,在一个大白天步行走过鸭绿江桥,我们年轻人每人牵着一匹军马,还有人赶着马车,马车都是老式木制马车,都是从国内带过去的。
我们运输队直属师部管理,全队共有一百多辆马车,全是三套马车,有的一辆车配有两个人,有的车只配有一个人。
马车队的主要任务是运输军用物资。
进入朝鲜后,美国的飞机轰炸十分猖狂,一发现目标就来轰炸,根本不管是军用的还是民用的。
由于前方战事紧,我们要迅速向前线集中,但白天无法行动,只好晚上行动。
每天黄昏时起身,赶着马车快速行进,到了晚上,不准休息,整夜行军,天亮前赶紧找地方隐蔽。
人隐蔽在草木多的地方,有时躲在老百姓的破房中,有时躲在山坡上的山洞中。
马车隐蔽在树林中。
由于夜幕中敌机无法发现和找准目标,难以实施轰炸,我们的这一招还真躲过了美机的轰炸。
一路上没有伤亡一个人和一匹马。
经过长时间的前进,一直到了前线。
马车队运输的东西很多,任务非常重。
现在很多人不理解,当时已有了汽车,为什么还用马车?其实这是由当时的国力决定的。
我认为主要原因至少有三个:一是当时国家工业基础差,全国汽车数量有限,难以用于战争;二是马车使用成本低,不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三是驾马车技术含量低,人员好配备。
因为我出自农村,身体条件还算不错,部队领导分配我一人赶一辆三套马车。
其实我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以前我多见过村里的车把式赶车,有时亦坐马车,有时候还给骡马割过草,但我从来没有抓过鞭子。
部队首长知道我年纪小,没文化,干不了其他事情,但对马车还有基础,于是让我独立赶马车,我只好听从命令。
赶马车虽是个粗活,但干起来很不容易。
尤其我还是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问题更是不少。
好多问题,都是一边学一边干,逐渐学会的。
首先,我照老兵的样子一步步学。
车是由马来拉人来赶的,常说人来马来鞭子来,马车才能跑起来。
马是灵性动物,它给人干事,要接受人的命令。
人让他往那边走,就得给它信号,它能听懂你的信号,才能接受命令。
赶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人和马要沟通。
开始,我这个娃娃兵,什么也不懂,只是跟上老兵们做。
老兵们赶车得心应手。
我悄悄地跟着老兵学会喝牲口,也就是给牲口下命令,让它们行动一致,步调一致。
要它往左拐它就往左拐,要它往右拐它就往右拐。
上坡用劲时有叫劲的命令,停车有停车的命令,加速有加速的命令。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牲口逐渐能听懂我的命令。
我们赶车,就是要充分发挥马匹的作用,让三匹马行动起来,步调一致,才能由人使唤。
我们拉运的货物有枪支、弹药、粮食、米面和其他生活物资等,战前、战中或战后,马车的任务都特别重。
有时不能只在黑夜行动,只好冒着美机的轰炸,服务于战斗。
因此赶车虽然不在前方,但有时亦是十分危险的。
有一次,我到师部运送东西,听师部的人说,最近美机有可能对我后方运输线实施轰炸,运输队应特别注意。
回到营地,部队首长又让我马不停蹄执行任务,向前线运送生活物资。
与我同行的一个战友,是平遥人,名叫高海之。
我对他说:“咱们要小心,我在师部听说,美机可能对咱们实施轰炸,我们要注意隐蔽。
”高海之是个老兵,比我年龄大,军龄长,多次经历过美国飞机轰炸。
他听了我的话,满不在乎回答说:“我才不怕美国飞机呢,人家阵地上的战友还不怕他轰炸,我们在后边还怕他什么!”话音刚落,只听到周围有炸弹爆炸,原来是美机已发现了我们,已冲过来对我们实施轰炸。
我还未来得及隐蔽,一颗炸弹落在距高海之不远的地方,只听得猛然一声响过,高海之战友永远倒在了战火硝烟中。
一位好战友,一位中国人民志愿军马车队的好战士,连他的马匹,在美国飞机的轰炸中,永远躺在了朝鲜的土地中。
至今想起那位战友,心中很是悲痛。
成了我永久难忘的记忆。
在朝鲜的日日夜夜,时时都得操心。
我们有枪,但不用到阵上去战斗,跑运输时总是将枪插在马车上。
我们虽然很少用到枪,但根本不缺子弹,经常运输弹药,每到一个库房,子弹随便拿。
我们知道,枪和子弹平时对我们用处不大,前方用不着我们开枪,但因为处于复杂的战争环境中,最坏的打算我们还是有的,一旦需要,就拿起枪来参加战斗。
在朝鲜的三年时间里,我们的步兵打得英勇顽强,没有出现需要我们开枪打敌人的严重局面。
在朝鲜的日日夜夜都非常艰苦,每天都要操心美国飞机的疯狂轰炸,死亡和饥饿不时会降临于每个人的头上。
在国内我们的主要食物是面食,在朝鲜主食是高粱米、大米和炒面,很难吃到菜和肉,战士们因吃菜少,有的眼睛不好使,有的闹胃口病,我们后方人员还算好些,穿衣服没有遇到大困难,前线战士有的因衣服单薄冻坏了身体。
住的地方,不像国内好,朝鲜的民房大部分被飞机炸坏,美军飞机不管民用、军用房屋,一见有人居住便会狂轰滥炸。
朝鲜的村庄几乎都被炸成残垣断壁。
当地居民为躲避飞机轰炸,都躲到山洞中居住,我们亦只好住山洞。
山洞十分简陋,就是在山体上掏个土洞,一个洞一般能住几个人,小洞能住三两个人,大洞住人多点。
不管住在山洞中还是临时住的破旧民房中,必须用毯子将窗户遮的严严实实,不可透出光亮,一透出光亮,美军飞机发现,就会来轰炸。
在朝鲜战争的后期,我们的食品才有所改善,过节日时能吃到白面,有时能吃到猪肉,停战后,还能吃到饺子,我包饺子就是在朝鲜战场上学会的。
在朝鲜虽然远离祖国,但可以与家里书信往来。
会感受到祖国的温暖和家里的温馨。
在朝鲜是不能回国探家的,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只能寄托于书信往来。
我不会写信,每次收到家里的来信,就让识字的战友们念。
我回信时亦只好找战友们代笔。
寄信是不用花钱的。
朝鲜人生活非常艰苦,他们住在山洞里,山沟里有水,还能种植水稻,亦可种些菜。
大部分青年都参加了部队,老弱妇孺在家里种地,头顶上不时有美军飞机侦察、轰炸,生活提心吊胆。
他们对志愿军很友好,他们有困难时我们就去帮他们。
他们有时亦帮我们干点活。
在朝鲜期间,由于我全身心投入工作,受到领导好评,提拔我当了班长,不久入了党,成了一名光荣的党员。
停战协定生效后,美机不来轰炸了,前方战火亦停了。
部队上下为援朝胜利欢呼祖国万岁!中朝人民友谊万岁!我们的援朝任务全部结束,部队整体撤回祖国。
战友们非常高兴,带着万分的喜悦,我们坐火车先回到安东,临时驻扎了一段时间,后转移到河北武清县,驻了三年多时间,主要是修建军营。
1957年,部队让老战士复员,我刚听到消息,连长让我独自一人赶车出去拉东西,而且一走就是四五天,要带上干粮。
我对连长说:“大家都要复员了,你还分配我出去拉东西,而且一走好几天,拉什么东西?会不会影响我复员?”连长说:“不要问什么事,不要管那么多事,执行命令就是。
”我遵照连长的命令,赶车出了军营,到一百里以外的一个地方,去拉了一车军用品。
第五天我才回到军营。
回来一看,马车队已解散了,老战友们亦找不到了,原来在我外出时,战友们都复员了。
但炊事员和后勤人员还在,连长和炊事员将我叫到食堂,给我摆了四五只做好的鸡让我一个人吃,我怎能吃下几只鸡,这是连长对我的特殊犒劳,我随便吃了一些,因旧单位已不存在,连长将我转到了部队的后勤队。
因为我不识字没有文化,而且其他老战友都已先后复员,部队安排我复员回原籍。
我按照部队的安排,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家乡,重新当起了农民,一直干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