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几代人的苫草房,22年前翻建了,从此老房子更加频繁地走进了梦里,布局经常更改,细节却越来越清晰,黑黑的墙壁,黑黑的大梁,黑黑的檩子,黑黑的苇笆。
迎门一张黑黑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带抽屉有镂刻的桌子,左右同样材质的太师椅,靠东墙好像曾经是炕后来又变成床,西墙镶嵌了所谓的餐厨,两扇木门对开,里面有隔板,分层摆放碗筷。
木门是新式的,据说是全村最早的玻璃门,梦里却经常的面对风雨,手忙脚乱的关闭横梁处和对开处的门栓,往往淋一身冰水。
西墙靠北是黑黑席门,门后是常有蜡烛和黄香的神龛,对联“招财童子至,利市仙官来”,横批“招财进宝”,上书一个“酉”字,内屋其他的布局总是变幻莫测的,窗外的情形却恒成不变,穿台上总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窗前过道之外便是压水井,影壁墙后面的房子倒掉后,靠墙是棵大桃树,梦里经常会有香脆离核的甜桃,树下是水井浇灌的各样新鲜菜蔬,梦里经常是一脚泥,却乐此不疲。
东屋是狭小的,梦里止步门口总会有所顾忌,门口高大皴裂的香椿芽树倒是总让人气爽,树下的柴仙跺,总有狐狸刺猬的出没,不得不敬而远之,前面的“雨淋道子”却是梦里经常乐意光顾之处,因为那里总会有个带鼻孔和水口的粗陶的尿罐子,没少酣畅淋漓也没少忍受醒来的尴尬和窘迫。
主屋窗外是厚重的石磨,千万别在梦里推磨,梦里难过不说,驴子一般,醒来便是个浑身慵懒。
东面的棚子和栏是连体的,梦里的棚子满是柴草,南面是锅台,镶嵌一口大锅,盖着大大的盖帘,门口是个小炉子,靠里才是低矮的鏊子,把那石磨加工的玉米糊糊舀一勺放在中间,拿剑状的竹批子迅速摊匀,抓紧铲一下外延,拿批子挑起,怕的就是粘连揭不起来,或者是脆糊叠不起来,那焦躁的心情搁谁谁抓狂。
隔壁的栏开门就是个高台,斜坡连接着栏底,鸡羊猪共生,要命的是人吸收不掉的营养要蹲在台边完成,那诸物抢食的画面五味杂陈,习惯了座便后,梦里需要紧拉门把手还要手拎一个够粗长的棍,惨不忍睹,惊心动魄。
西院是买来的,打通了中间的墙,与东院连成一个大院,东南角是大院的方形缺口,是门迎南街开的磨坊。
生产队的资产,大多源自那场运动中对老祖宗下手的“战利品”,最怕就是在梦里游离到那里,透过北开的窗口窥视黑咕隆咚的磨坊倒也神秘还淡定,四块大条石围砌的水池和迎西街的木门却都是心惊胆战的梦魇,莫说做梦,字都不敢多写。
低矮的南大门确实不适合这个家族出去的高个儿,小时候的印记里确是庞然大物,可以踩着两道门栓爬到横梁,可以在顶棚的某处藏一点偶然的所得,可以坐在抽出的门栓上推来推去,不美好的梦境就是假想敌的入侵,硕大的两扇门怎么也关不住、栓不住,这边才勉强关住,门轴又脱臼而出,陈年的木材风化收缩,愈宽的门缝焦急地使用各种家具填塞顶挡,忙乱就是一夜。
十多年前,有个建筑施工小老板孝敬老父亲,卖掉房子进城迁出了那个小乡村,老父亲却长吁短叹几乎病重,几经打探才得知老父亲是空落落的心里没了根,只好十倍的价格再把那点乡愁买回来,哪怕身在千里之外,却得一片安心。
残存的一砖一瓦都可以牵挂在心,后世的“城里人”可还会有什么乡愁?那一座房,那一扇门,那一棵树,那一条河,那一片地,哪一方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