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角 那 处 书 店戴发利老城区一处十字路口西北转角处的书店,开在那里有三十年了。
而我在这个城区生活亦有三十年。
经年日升日落、行色匆匆,对于我来说,每天生活里都有远比这处书店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面对,所以我时常遗忘它。
但每想起它的罅隙时间里,它一直都在。
我已不确定来这处书店第一次是何时、买过何书,但我记得,三十年来书店除了门窗框上漆、内墙粉刷,还有日常简单维修、门头招牌破损更换之外,外观再未有任何变化。
两扇老式的暗红色弹簧木门完全打开着,在街对面就能看到屋里露出一面墙的部分书架上的书,门内左手边一处玻璃柜台,那是买书出门结账的地方。
店主人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柜台后面坐着,中年,白净,微胖,平头,细眼,戴着眼镜,有时眼镜推到头顶上架着,额头上有深深浅浅的岁月纹痕,表情稳定不殷勤,有点悲欢不形于色的样子。
一般情况下他都不是很忙,所以总是低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扒拉手机,或扒拉看似账单的薄薄几页纸。
顾客都是轻手轻脚走进来,向着书架而去,他一般不抬头,任由顾客看去。
书店既然有三十年,那书店依存的这座楼房必定也是三十年以上了。
事实上,来光顾书店的人,视线一般都局限在书店这个门脸范围,很少有关注这座楼房的。
如果你问起这座楼房,经常来买书的人总会说“呀,真没注意,这座楼房啥样子。
”这是一座老旧的平顶灰色水泥外墙的三层宿舍楼,应该是上个世纪有些久远的年代产物,每户人家都把原来的木窗户进行了铝合金改造,外挂着零散的空调外机,各种线路从空中多方位而来,或束或散,在墙体上攀爬、穿越。
二楼阳台是露天的,经常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被褥、衣服。
细看它,既有北京胡同又有上海弄堂的一丝风情,或能用于年代影视剧的取景,或将来成为历史文化建筑也未尝不可。
书店两扇窗户,一扇面向大马路,与紧邻的同排门店都是一致的铝合金材质,邻店分别是经营拉面、馄饨、饺子的小吃店;另一扇窗户面向一条小巷,与一楼小院围墙融为一体,保留着原来的木格窗框,散发着经常上着油漆的光泽,一种鲜艳的浅蓝。
两株树很茂密地从院内墙头探出来,树叶婆娑墨绿,掩映着浅蓝的木格窗,像无花果树、又像核桃树,我没细看。
书店大门上方挂着一个大功率的音响,从开门那一刻就不知疲倦、不停歇地响着,音乐很动感,可以让你路过时跟着它的鼓点走出带节奏的步伐、心脏也跟着呼通呼通跳--它是在提示路人,这里卖书,也卖音像品。
当下,一家门店开了又关、不断变换门头,太正常不过。
而开上三十年,不变化、守着旧,就逐渐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心,竟有了些名气。
有外地游客来城市探访老城区、寻街头小店烟火气,会专门来到书店门前拍照;也有在老城区长大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在网上看到了书店的照片,会留言感叹,“还是自己小时候去买课外书时的样子!”书店在大马路边上,旁边的小巷还通往一处农贸市场的侧门,所以门前是可以形容为车水马龙的。
在热闹中它又是那么静寂,虽然音响声很大,除了光顾书店的人,拥挤的人流、车流年年日日经过它的门前,大概是未曾多看一眼的。
多年招牌式的存在,它又有了一个意外作用--成为打探道路的“坐标”。
在那片有些混杂的门市、小区、市场一带,如果找某一个位置,人们就会说,“知道路口有家书店吗?就在书店旁边的哪一边、哪一侧的哪个地方.......”周末下午,太阳明晃而暖暖,湛蓝的天,云在缓动。
路过书店,书店斜披半身阳光,明暗相间,在光影中静谧着。
我突然有点愧疚,好长时间没来了,就像冷落了朋友一样。
我应该进去看看,就算不买书,也可以拜访一下。
走进书店,像绝大部分时间一样,空荡无人。
店主人照例低着头在看手边的东西。
店内面积不大,30多平方的样子,除了倚墙壁而立的书架,中间地面部分是有模有样的大书店的那种“中岛柜台”。
我只能沿中岛与墙壁间窄窄的容一人之身的“环形通道”挪步了。
中岛摆着几摞时下的畅销杂志,如小说类的“月报”“选刊”,时政类的、家庭读者类,等等。
细看,有些杂志却已过期,甚至是去年的几期。
问店主,“摆着过期杂志能卖掉吗?”店主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说,“当期的都是老客户预定的,来了就拿走了,没预定不敢多进,一本杂志十几块、二十几块,压不起啊”,又无奈地自嘲式浅笑,“那些过期的,都是不小心多进的,摆着慢慢卖吧。
”我想再问,“现在都在网上买书,也在手机上看电子书,还有人来预订吗?”--又觉得问得有点多余,把话收回去了。
老顾客来小店预订本杂志,然后又来取走,或许是饭后散步的一项内容,或许是下班去旁边菜市场顺道而为,或许是对书店的一种念旧?大概这是一种习惯的生活方式,而这种方式也没有什么不妥,自然而不别扭,甚至有点舒坦、随意、放松,也无需创新改变,于是就一直这样继续着吧。
顺着杂志向上一抬头,见到最上方摆着一排盒式磁带。
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孩子们,还会认识它吗?我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些单卡、双卡录音机,那带着透明盒子的磁带,磁带“咝咝”转动,飘出的港台歌曲、流行音乐、父母长辈们听的戏曲、相声,还有校园里的英语练习声......时代感扑面而来、涌上心头。
目光转过了展台,一扭身,在铝合金窗户旁边有半边墙摆着CD唱片货架,大概门前音箱里发出的动感音乐就是来自于这些CD吧。
CD唱片,对于音乐爱好者来说,这是不能被时代随意抛弃的。
相信店里的这些磁带、CD唱片,都是为多年的老顾客准备的。
我又看了看墙壁上书架里的书,陈列的也算满满当当,但是一些书,已有陈年痕迹。
我的书柜里一直缺本余华的《活着》,可以经常拿出来翻看,也可以兼作收藏,问店主,有吗?店主起身过来,把眼镜架在头顶上,眼睛贴着书架搜寻了一会,说,“余华的书好像没有了。
”过了一会,说了一句,“现在来这里的都是老主顾,一般都是告诉我需要帮他们进什么,我才进什么。
”再过了一会,又说了一句,“好在房子是自己的,没有房租压力,就这样干着吧”--似在自言自语。
随意扒拉了几本书,有一搭无一搭跟店主闲聊了几句,我走出了书店。
大街上,太阳照的我眯上了眼睛,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和行人,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突然觉得刚才书店里竟然是极其安静的,虽然店门敞着、音箱全开,但在书架的包围中,没有听到外面的一丝嘈杂。
沿着街,我慢慢地走着。
我想起了一本书--《查令十字街84号》,一部美国作家海莲.汉芙的书信体小说,成为全球爱书人的经典。
书中记述了美国纽约作家海莲与远在英国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书店之间,长达二十年的以书为缘、书信往来的动人情谊。
海莲是一位困顿潦倒的剧本作家,她在广告上看到查令十字街84号专营绝版书,于是写信过去搜寻各种她需要的旧书,而书店经理弗兰克总是竭力满足她的要求。
一来一往的书信中,海莲与弗兰克及书店所有员工都建立了深深的友谊。
在英国物质匮乏的年代,海莲给员工们寄去火腿、鸡蛋、丝袜,员工们则给她写信同她聊自己的家庭生活,热情邀请她去英国。
海莲寄去生活用品,书店员工感激不尽。
海莲却说,“我给你们寄的东西,你们一周就可以吃完,而你们给我寄的书,却是可以让我享用一生的。
”海莲让自己的朋友去英国时一定到书店去一趟,表示感谢,她说“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作为剧作家的海莲,在作品创作中都是海莲写他人,而在《查令十字街84号》里却是海莲写海莲。
就像在舞台上,都是戏人演他人,而电影《霸王别姬》里却是戏人演戏人。
所以,我想写一写转角处这家书店—让它成为我文中的主角,表达我多年的敬意。
过去的三十年,如果我曾有某一点人生光泽,或许就是来自于这家书店的某一本书的折射--如小时候喜欢拿一面小镜子,晃动而来太阳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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