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老人，高龄91，身体与地面平行，不能直立。
我的老伯母。
童年的记忆是这个样子，今日目睹的还是这个场景：被烟火熏得黢黑的板壁，板壁上挂着各种篾篓子、筷篓子、洗脸帕子、洗锅刷把、黑锅、什物带子，好像还有一把秤。
地上凌乱地摆放着坛子、罐子、桶子、盆子、瓶子，各种器物。
火坑上方悬挂的墨黑色炕架纪录着房屋的历史见证着屋主人的生活。
只有几个彩色的纸盒子、米袋子和塑料袋证明着时间的前行，还有炕架上挂着的一只新鲜的猪脚一片肉告诉人们主人正在随岁月一起走近年关。
这是老人生活了近50年的家。
而且她还在努力地生活着。
说努力是因为老人高龄，更是因为老人几乎算是孤寡独居。
老人能生。
一共生下13个儿女，却无一存活，活得最大的孩子在背得起一个南瓜时病逝，其余的都早早夭折。
曾经听母亲说，伯母每每看到别人家孩子早逝她便止不住地流泪。
为自己那么多未成年而逝的孩子痛哭，也为别人未成年而逝的孩子流泪。
泪多了，眼瞎了。
伯母的眼睛早早地受损，随着年岁的增大越来越差，几近失明。
老人能养。
父亲说大伯和伯母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便不断地收养他人家的孩子，先后收养过的不下二十个，但均未能留住，孩子们最终都哪里来哪里去，时间最长的两年，最短的只几天。
是造化？抑或是人事？无人知晓。
老人能熬。
最后收养的是一个已婚有子的儿子。
伯娘说，早些年养子对她还是不错的，伯父在世，老人能劳动，可以帮忙带孩子做家务。
后来伯父辞世，孙子也大了，打工去了，养子出走了，很少回家了，留下一个有时抑郁有时疯癫的难以和她相依为命的媳妇。
这些年，靠着政府的低保补助、靠着自己的双手触摸维持基本生活：自己弄柴，自己做饭，自己洗衣。
实在是能力不能及的便央求邻人相助。
老人能爱。
每次去，她总会说邻人的热心。
老人爱邻居。
每次去，她都拿出久藏的有些变形变色甚至变味的吃货儿。
每次离开，老人都万分不舍，站立久望。
老人爱亲人。
曾经，有人提议让她住敬老院去，那里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有人陪聊，免费看病。
但是她拒绝了。
她说，那样好，却是给政府增加了负担，不就是一天两餐饭嘛，瞎着眼睛自己摸索着活动活动。
我说，也好，不管您在哪里我都会如期来看您。
老人满意地笑了：“好好好。
前阵子有一个小伙子给我送来了一带米，一壶油，说要我把身体养好，还说要常来看我。
呵呵呵呵呵……”看得出，老人于今日之社会是心存感激的。
回老家的第二天，一40岁的中年男子因为与妻子吵架，服毒离世，留下跛脚老婆、一双儿女、一个遗腹子，更有七十多的老母亲，让白发人阅尽人世悲哀。
相形之下，我的伯母是勇敢的是坚强的是韧性的。
痛失群子，她挺过来了；痛失亲夫，她挺过来了；遭遇抛弃，她挺过来了；失去光明，她挺过来了。
最关键的是，她，91岁的老人，还将继续挺下去！ 我想，老人能够煎熬人生，是因为她能够懂得感恩：她感恩亲人的点滴温暖，她感恩好人的真诚关心，她感恩社会的政策美好。
我想，老人能努力活着，是因为她懂得为人的责任：热爱自己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社会的贡献。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怀着感恩的心，纵然平凡，也能伟大；拥有做人的责任，纵然卑微，也能精彩。
我的伯母，我敬您，爱您。
后记：此文写于2016年2月，老伯母去世于2017年元月。
用此文来纪念去世三年的老人家。
图文 绿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