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原题《追忆李盛斌先生的代表作<伐子都>》，李幼斌、梁斌口述，洪业编辑整理，原载于《谈戏说艺——百位名家口述百年京剧传承史》，上海文化出版社2015年版；图片素材源自网络，侵删。
李盛斌（1911-1990）男，京剧武生演员。
北京人。
八岁入富连成社第四科学艺，师从王连平、刘喜益等。
能戏甚多，擅长靠把武生，尤精短打武生及猴戏。
在科期间曾以《伐子都》《四杰村》《花蝴蝶》《三侠五义》等戏轰动京都，被誉为"活子都"。
出科后，演出于京、津、沪及哈尔滨等地，名声大噪。
抗战胜利后，被邀赴上海夏声戏剧学校任教。
1949年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十兵团京剧团编导委员会主任。
1953年任福建省京剧团副团长；1959年创办了福建省京剧学校，任校长，为京剧事业培养了大批人才。
1959年应中国戏曲学校之邀赴京传授了其拿手戏《伐子都》《界牌关》等，钱浩梁等曾受教于他。
李盛斌铜像李盛斌先生是一位享有盛誉的武生表演艺术家。
他两次坐科富连成，前后十四年。
第一次七年毕业以后，他年纪才十五岁，搭班有点困难，所以继续坐科。
他一边演戏一边学戏，茹派、杨派的戏都学。
他在富连成坐二科时，对外演出时已经很有名气了。
他在十四年坐科当中，武功底子极其扎实，翻打戏尤其出色，动作勇猛，武打干净利落，火爆经看，长靠短打箭衣戏，演得都很出众，内外行称之为"勇猛武生"。
李盛斌先生一生追求武生艺术的完美，形成了自己的表演风格。
他常说："一身之戏在于心，一心之戏在于睛。
"这是指导表演的警句。
他还强调武生要有嗓子，唱念都要有武生的韵味。
因为他宗杨的，所以很多唱念都跟别人不一样，根据自己特点也有发挥。
有些字的念法，武生的和老生就不一样。
简单举几个例子。
像《恶虎村》里散板第一句，不是"离了扬州"，也不是在"了"字上，这样就不像武生了，像老生了。
所以他的唱法，一唱就是武生的唱法。
我再讲一个《伐子都》的例子："大人敬酒怎敢担，我今一饮"，他用两个武生的闭口音，表示刚强。
闭口音提着唱就像武生，如果用张口音唱，容易形成老生的唱法。
念白也是多用闭口音，他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李盛斌先生演戏博采众长。
比如他演《十五贯》里娄阿鼠，王传淞先生的娄阿鼠他就效仿。
还有演《武松打虎》就吸收了布袋木偶的东西，比如"三悬空"。
他一生给很多名角当过配角，演配角上也很讲究，他跟我讲，演员有大小，角色无大小。
他在北京、天津、东北、上海红的时候，人家给他的绰号"勇猛武生"，作为他来讲是非常荣幸的。
李盛斌先生的短打武生非常好，后来的学生辈达到他的高度的很少。
短打武生不只是看打出手、顶锤、宝剑入鞘等，先生是全方位的，手眼身法步都有规格，不是胡来，短打武生最难的不是跟头，最难的是短打武生的线条，因为没有遮掩，所以全看脚底下，全靠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才能体现短打武生的英武。
对打把子他讲究粘、软、柔、绵、随、合，最后还要稳、准、狠。
武戏，尤其是武生打把子，这几个字尤其重要。
《伐子都》是李先生的代表作。
他很讲究子都的第一亮相，要美要漂亮，就是给观众美感，为什么呢，古书说："不识子都之美者乃无目也。
"他美完了下来，把眼睛垂下来，抖袖，九龙口整冠，体现子都很有心计，不是一个光爱美之人。
大亮相的时候把这个蟒一撅，一个拳头，一个瞪眼。
他讲第一场的【点绛唇】:"执掌兵权，威风八面，雄兵万，扫灭狼烟，与主定江山（陕音）。
"为什么这么唱呢？他说：有的地方要求字正腔圆，有的地方腔圆字可以不正。
"定江山"这么唱，合乎点绛唇的韵脚，高唱倒成低唱，腔就顺了。
这是他的辩证法。
下来的定场诗："少年英雄挂吴钩，白马银枪射华秋，袖内暗藏七寸箭，男儿谈笑觅封侯。
"这四句把子都的人物勾画得清清楚楚。
在下一场的【五马江儿水】的曲牌中动作很傲慢，很威武。
庄公子都对话是非常柔和的，显示庄公偏爱子都，所以子都的表演比较胆大妄为。
庄公将考叔宣上殿与子都争辩谁挂帅时，子都领旨，一指凳子，跨腿、踢腿、接蟒、撩蟒、抄尾巴、转身、匀蟒、小骗腿、抖蟒、气抖盔头、扔蟒、抓袖、穿手、栽锤，一个小亮相，他运用一些小技巧将子都的内心活动通过这一组动作全部表达出来了。
"校场"下来是"举旗拉车"的处理，是李盛斌先生根据人物性格和情感，将子都妒忌叔考的心理的外化表演。
他用什么表达呢？就是用"举旗拉车"的一组舞蹈，这里有两个靠旗，考叔戴髯口带宝剑，子都戴翎子带宝剑，用这种有机的有情绪的舞蹈来表达内心。
下来还有一个揉肚子动作，也是内心外化的表达。
子都看考叔全举起来了，子都念："且住看考叔，举起铜旗拉动铁车，这帅印已被这匹夫占去，俺不免赶上前去﹣-"一看宝剑，"这宝剑呐"挑宝剑、掏翎子，一个技巧，一个亮相，翎子跟宝剑是一个斜胡同。
在这之前庄公见子都有伤考叔之意，内侍将宝剑悬挂于校场，庄公深知子都妒忌的毛病，子都正要拿剑劈的时候，一个大刀花赶上前去，太监说你不要脑袋了吗，还没砍一惊，看尚方宝剑抖，再看自己的宝剑藏在靠里头，看着尚方宝剑没辙，起锣鼓，踢宝剑一个小圆场，看这宝剑，看那个宝剑，很懊丧地把宝剑装入鞘中，揉肚子，一个摔手。
这摔手是小生的东西，这出戏以前是小生行演的。
李先生是横向借鉴。
伐子都剧照他这段表现还有个收势，掏翎子一指尚方宝剑，眼睛瞄这翎子尖三看，咬翎子、踢腿、趋步、摆宝剑、涮宝剑、跨腿、涮腰、踢腿、抖宝剑转身亮相，用这组身段结束这场。
所以李盛斌先生创造的"举旗拉车"的外化表演是很成功的。
第一个马趟子，表现考叔死了子都洋洋得意，刚一上马，马一惊，往后踱步，过去安慰安慰马，捋马鬃、拍马脖子、推马屁股遛遛圆场。
上马后很兴奋地往前栽，大刀花穿鹞子翻身，背对观众涮马鞭、加鞭，急速扬马不动窝儿，这就是他的特点。
然后归里晃三圈马鞭，一点马，马童一勒马，马童和子都是背影对观众，他背后照样不跑神。
马童一勒扔缰绳，接缰绳，马童归下场门里头，子都连晃身带晃马鞭，一涮一掏腿一个云手，亮相，等马童翻过。
因为马童跑下去一会过你的大靠，所以是接着缰绳后，晃马鞭一掏腿，一个小弧形的圆场，一招他，"趴"马童正好翻过去。
过去以后一捧马鞭，竖的跨腿小踢腿，马鞭一涮变横的，横的再变直的，再勒，转身亮相。
这里的锣鼓体现他的风格，踢一定要踢在小锣上，一个勒马一撒马鞭，骗腿掏云手，小抖靠旗后亮相。
小抖靠旗形成他的风格，这出戏小抖靠旗也就两三次。
伐子都剧照第二马趟子就不一样了，考叔鬼魂吊场后念："远远望见子都来也"，子都是洋洋得意冲出来，到台口一勒马，"子都拿命来"，子都一看，隐隐约约像是考叔索命，"哎呀"一晃马鞭一勒马，往下场门走，一挡脸，怀里的马鞭就交给马童了，马童带马，马惊了，子都已经摔下马来。
他把摔下马这个时空放在一个技巧来解决，马上到上场门，一个大靠跺子蛮子翻跟头，翻过去以后紧接着倒翅虎，看见魂子，锣鼓"脆头"，背靠马童双锤一栽，这又是小生的动作，厥过去了。
一上场遇到魂子茫然失措，用翻跟头表示掉下马，整个是反差的，掉下马本应该在地下，他用的却是翻高，用跟头跺子蛮子表达。
第二个马趟子贯穿着恐惧的心情。
第三个马趟子，又是一种心情环境。
庄公带着酒迎接十里长亭，子都要下马，庄公示意不必下马，考寇、张吉问："考叔大人哪里去了？"马童说我家元帅突然得了疯癫之症，考寇、张吉说报于大王知道，子都穿手翻翎子转身，感觉鬼魂又跟上来，甩马鞭，掏翎子，大靠旋子单脚落地亮相，涮马鞭，耍大刀花。
他的三个马趟子的运用，对情节进行了有序铺垫。
最后一场金殿当场卸靠，在京剧舞台上也是很少见的。
前三个马趟子，惊马以后鬼魂不断追他，他带着逃跑躲避的意识到金殿，卸靠、穿蟒、脱蟒、穿箭衣，这时有点翻的，翻的层次很清楚。
刚一上殿，看见考叔云帚一掸，退后撞上白马童，"吓"以为白马童是鬼魂，回营，害怕胆怯地一步一上殿，上殿又想看看鬼魂是否跟着，一看考叔拿云帚还在，挡脸。
"臣公孙颚见驾大王千岁","征战有功，孤赐你当殿卸甲，待孤与你解环","谢大王"。
起【哪吒令】音乐，上一个马童帮他卸靠。
大太监把蟒给子都穿上，王子给子都赐座。
他刚谢座，看见考叔正好在对面坐着，好像考叔在云彩里晃悠，子都扔蟒，翻水袖，翻水袖是按小生的，由肩膀翻水袖看着哆嗦。
庄公说为何只见卿家一人还朝，不见考叔。
子都根本没听见，"为何不见考叔还朝，啊？为何不见考叔还朝？"他往考叔魂子指："他、他、他、他阵亡了。
"此时子都一环视周围都在痛哭考叔，他这时有惊讶和愧意，在三枪曲牌中表演翻水袖、拉山膀，走到下场门中心，撩蟒、蹦凳子、探海、甩水袖、用这么一组动作表示子都的惊讶。
下来有两卸，一个卸盔头，一个卸蟒。
一摸盔头，"我不戴爷家紫金冠"，一个云手甩掉盔头。
"我不穿爷家蟒龙衫"，一甩蟒、接蟒、撕蟒、扔蟒，子都已经神魂颠倒了，用这种疯癫的状态，完成卸蟒跟水袖的舞蹈。
他怎么舔盔头？唱完"大人敬酒怎敢当，我今一饮皇封宴"，他吹锅胭脂，吹掉扔酒杯，蹿爬虎出去，考寇、张吉说大人醒来，一挡脸的时候，张吉有个动作，把子都的盔头往上一，正合适子都顶上了，所以才能甩掉盔头。
这个锅胭脂也有点学问，锅胭脂少许，白粉多许，搅和起来后，沿着嘴边吹，正好在印堂眼部这个范围，吹成灰色，不能吹成黑色，这时人受到鬼魂惊吓，脸是发青不是发黑。
子都疯癫后看见考寇，仿佛考叔的灵魂撞到身上了，考寇念吃一足，踢一跟头，反虎跳抢背，张吉念吃一足，一个腱子折腰，花梆子甩发。
这里李先生讲要翻到节骨眼，翻到尺寸符合人物。
最后考叔一点子都，反身上了龙书案，这时子都是热血攻心，上在屏风后面摆的四张桌子，唱到"翻身下来龙书案"，用手掌倒甩发，捋甩发，往后扔甩发，翻下。
李先生在这里对甩发的处理有一个重要的要求，他说绝不可甩甩发、转甩发、两边甩发，因为到这时如果用，演员在高空会失去重心，全用手捋，这是他的经验。
下来就是一个很漂亮的蛮子，而不是扎头蛮子，一定要挺出去，四张挺出去一张，这是武生要求的。
折腰不行，云里翻不行，蹲提不行，只有蛮子。
最后子都死的时候，跨腿、甩发、回来一接一弯，过去这时检场的给一个棉花团，还给一张三角的白纸，掖在白箭衣上，咬棉花团，红的血从两边嘴角出来，滴答到白纸上，表示血已经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