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之问266》036 || 李白生于条支吗?这个说法即李白生于“条支说”。
“条支说”的源头出自李阳冰的《草堂集序》:“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与名……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
”郭沫若先生在论证这个问题时,引用了李白《战城南》中的诗句来阐释“条支”一语:“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郭老认为,诗中的“条支”与“葱河”“天山”连用,即说明三地的地缘相连,因此断定“条支海”“如非伊塞克湖(热海),当即巴尔喀什湖,因而条支都度府所辖地即今苏联境内的吉尔吉斯和哈萨克一带,是毫无疑问的”(《李白与杜甫》)。
这个说法是有疑问的。
李白与李阳冰所提到的“条支”不是《汉书》所指的“条支”——因为这个“条支”已于公元前就灭亡了,且临近地中海。
刘友竹先生提出,李白生于唐代的条支都督府,地望“在今阿富汗中都一带,其治所就是昔之鹤悉那,今之加兹尼”。
依据是:一是《草堂集序》云,李白的先辈“中叶非罪,谪居条支”,因而李白生于“条支”;二是李白《江西送友人之罗浮》《赠崔咨议》《千里思》《赠崔郎中宗之》等诗中可以看出,李白怀念自己的出生地即是“条支”;三是“条支与唐朝中央政府关系甚为密切,与内地的交通颇为顺畅,李白一家从条支返回内地的可能性甚大”(刘友竹《李白出生地是条支》)。
“李序”的原意是说,李白的先辈曾谪居“条支”,入蜀后才养育了李白。
不能以他的先辈“谪居条支”证明李白就生于“条支”。
“李序”中的“条支”是不是唐朝统治时的条支都督府呢?《新唐书·地理志》载:“西域府十六,州七十二。
龙朔元年(661年),以陇州南由令王名远为吐火罗道置州县使,自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凡十六国,以其王都为都督府,以其属部为州县。
”其中有“条支都督府,以诃达罗支国伏宝瑟颠城置”。
《旧唐书·地理志》也有类似的记录。
唐代的条支都督府从661年到755年安史之乱发生,实际存在不到一百年。
按李白的“自述”,其先世被流放时,西域就还没有设立条支都督府。
李白辞世于762年冬,述说家世时,条支都督府早已不存在。
因此,“李序”中所说的“条支”,非实指条支都督府,当是以“条支”代指西域极其荒远偏僻之地为妥,正如今人说“阳关”“天山”之外一样,非实指具体某一地。
那么,李白诗中是否把西域当作其出生之地在诗歌中怀念呢?刘友竹先生列举《江西送友人之罗浮》一诗中的“乡关渺安西,流浪将何之”这句诗论证李白出生地为安西都督府所辖“条支”。
全诗如下:桂水分五岭,衡山朝九疑。
乡关渺安西,流浪将何之?素色愁明湖,秋渚晦寒姿。
畴昔紫芳意,已过黄发期。
君王纵疏散,云壑借巢夷。
尔去之罗浮,我还憩峨眉。
中阔道万里,霞月遥相思。
如寻楚狂子,琼树有芳枝。
首先明确诗题中的“罗浮”所指,即罗山、浮山,在今广东的增城、博罗境内。
一二句中的“桂水”“五岭”“衡山”“九疑”皆与友人所往的岭南地区有关,实指南去之路十分遥远。
第三句中的“安西”,有人疑讹。
此处当是个类比,意即友人此去之地与“乡关”之距犹如此去“安西”之“渺”——既偏僻,又荒远。
此别之后,形如一个漂泊之人不知所去何方一般。
关键句在“尔去之罗浮,我还憩峨眉”——友人去遥远的南方漂泊,我也将回到峨眉山安顿下来——一个“还”字,有从哪里来又回到哪去的意思。
换言之,我从峨眉山来,还得回到峨眉山去。
此“峨眉”代指家乡蜀中。
此句正好印证了刘友竹所说之误。
再看《赠崔咨议》诗:“绿骥本天马,素非伏枥驹。
长嘶向清风,倏忽凌九区。
何言西北至,却走东南隅?世道有翻覆,前期难豫图。
希君一翦拂,犹可骋中衢。
”此诗当是以“绿骥”“天马”自比,遭遇了世间的磨难,有志难伸,故希望友人“一翦拂”——提携自己。
《千里思》全诗:“李陵没胡沙,苏武还汉家。
迢迢五原关,朔雪乱边花。
一去隔绝国,思归但长嗟。
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
”此诗并无怀念家乡之意。
此时所“思”当是故人李陵之“思”,而非诗人对自己的故乡之“思”。
《赠崔郎中宗之》:“胡雁拂海翼,翱翔鸣素秋。
惊云辞沙朔,飘荡迷河洲。
有如飞蓬人,去逐万里游。
登高望浮云,仿佛如旧丘。
日从海旁没,水向天边流。
长啸倚孤剑,目极心悠悠。
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
仲尼七十说,历聘莫见收。
鲁连逃千金,圭组岂可酬。
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俦。
希君同携手,长往南山幽。
”诗题一作《赠崔郎中宗之时谪官金陵》,由此可知,此诗旨在就事论事,由友人被贬谪的命运而抒怀,前面的写景均是为诗末的寄意做铺垫。
至于“登高望浮云,仿佛如旧丘”,也不能说明就是在怀念故乡,更不能说明是在怀念西域条支。
恰当的理解当是针对友人曾经为官的故地——西秦长安——所以诗歌由西部的景色起兴,以渲染气氛,最终收结于对友人的劝勉:“希君同携手,长往南山幽。
”官场失意,世事如此,自当君与我同归“南山”。
所以,上面几首诗并不能证明李白出生于西域,更不能证明他就生于“条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