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大半夜,老人就起床了。
儿子今天出的是远门,老人懂得饭和时间对远路人的重要。
老人老了。
老人经历了很多事,也到过很多地方。
空着肚子走远路的滋味,老人感受多了。
还有那种天黑时来到一个地方的无所适从的茫然,老人也不止一次体味了。
生火,淘米,把锅架在三角灶上,又往里添了一根柴。
忙完这些后,老人才打来一盆清水,抹了一把脸,又含一口在嘴里,腮帮一鼓一鼓的,嘴里的水咕噜咕噜响,最后老人朴的一声把水射出,算是漱口了。
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看得不甚分明。
只是鸡叫声变得更密了,一阵接一阵,老人也紧着把火烧得更旺些。
儿子的鼾声仍起得很响,很均匀,透过隔着的板壁很清晰地传入老人耳中。
老人静静地听着,心中慢慢起了欣慰。
鼾声里,老人听出了期待已久的沉沉稳稳的男子的成熟。
“他爸还在就好了。
”老人想起自己的老伴来。
二十年了,老伴已经先他而去。
这后,日子的喜喜忧忧,都是老人一个人自己承揽着,现在儿子也渐大了,按说老人也该松爽松爽了,然而,老人却不,家中的柴米油盐,仍把老人的心塞得满满的。
火舌很猛地舔着锅底,燃烧的干柴不时发出一两声啪啪声。
饭菜就要好了,鸡叫声疏了一些,窗外也更明朗了,天就要大亮。
老人没有去叫儿子。
昨晚儿子很晚才挖地回来。
看着日渐明朗的天,老人只把焦躁压在心底。
屋外树木更见明晰。
儿子起床了,眼睛有些红丝。
走路蹒蹒跚跚,仍是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
“赶不回来,就在那里住一晚。
”看儿子紧扒紧咽地吃饭,老人说。
她又找来食品袋,几张芭蕉芋叶,给儿子包了午饭。
这天里,老人都挂念着儿子,挂念着今年的杂优谷种。
他能找到舅公家吗?舅公买到谷种吗?一个走那么远的路,又是第一次去,该不会走错吧?太阳慢慢向西移去,老人不时走出家门,看着对门那条小路。
儿子是从那条小路出去的。
老人多么希望这时儿子能背个口袋,出现在小路上。
年前,老人就给舅公捎去话,要舅公家的猪崽满月了,留给一头。
又说让舅公先垫钱,买些杂优谷种。
现在开春了,猪崽留不留不打紧,谷种可是误不得的。
前段时间,还翻着块块泥团的老人家门前的稻田,这些天忽拉拉地就给村人灌水,犁耙,那田中播种后盖上的隆起的一畦畦薄膜,在太阳下闪着光。
村上又有好些人扛着犁,牵着牛,挑着粪筐,从离村较远的田里播种回来。
走过家门时,有的还和老人打了招呼。
“人家的都种上了,咱家的谷种还没个影儿。
”看着村人走远,老人对自己说。
又抬起眼,巴巴地看着小路。
小路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太阳落下山背好久了,小屋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老人点了一盏灯,坐在火灶边。
“如果儿子回来,该到半路了;或者,已走下土坡了。
”这样想时,老人又站起来,提了灯盏走出屋外。
对门的小路已在夜色中隐去,黑乎乎的,并不出现半点亮光。
呼的一阵风吹过,老人手中的灯灭了。
邻家的大黄狗叫起来时,老人又打开门,提了灯出去。
儿子挑着担子,前头挂个猪笼,后头晃着个塑料袋。
老人放下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了一口气。
看着长得齐头高儿子,老人心里像灌了蜜。
小儿这时从门外插了进来,扯着老人衣服:“妈,我家的牛还没有回来呢。
”老人愣了一下,才转过身,对小儿说:“还不快和明哥去找。
前天婶安家的牛,就是给人偷去广南卖的!”得了谷种刚沉下去的老人的心,这时又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