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墙黛瓦油纸伞,流水小桥采莲舟。
古典的江南,总少不了一面白粉墙,上面爬了绿绿苔痕,一架蔷薇蜿蜒而上,开出清新明丽的花,一位穿蓝印花布的浣衣女子提篮而至,款款行过长长雨巷,复又不见。
文人墨客见了,便痴,摸出一管狼毫,三下五除二,墙上就是一首龙飞凤舞的格律诗。
摇头晃脑后,隐进幕后,走进泛黄的书页。
那诗,不管是题在都城南庄、临安客栈、西林寺或黄鹤楼的墙上,后来都成了风流千古的名句,尤其《黄鹤楼》一诗,据说唬得大诗人李白都自叹弗如,说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也算诗坛公案了。
古时,白粉墙怕是极好的题诗笺了,比上佳的生宣熟宣都强。
眼前景、胸中志、无法释然又急需表白的情怀,或者愤世嫉俗亟待宣泄的感恨,略一沉吟,乘着酒兴,饱蘸浓墨,挽起袖子,急急草就。
扔了笔就算是发表,也不要稿酬,大笑而去,亦不管店小二如何处置。
宋江在浔阳楼题反诗可不就是这样的?最令人伤感落泪的一首诗至今还在绍兴沈园的一面粉墙上,陆游与唐琬,同一阕《钗头凤》,一个写: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一个写:欲笺心事,独倚斜阑,难、难、难。
一个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一个是: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 瞒、瞒。
凄凉深情、幽怨无奈的诗句,越过粉墙,仍能让人读到彼此相望却无言以对的两双泪眼。
如此心痛到泣血的悲情往事,又岂是一面粉墙可以承载的。
若干年后,写诗的多转入地下,粉墙上也就是伟人语录了,一律是加粗的仿宋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或“农业学大寨”之类,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巨大的惊叹号,是那个时代的特殊印记,在一些古镇景区的粉墙上已显漫漶,让人感慨。
粉墙是一幅画。
吴冠中画过太多,墙上有窗,墙下有柳,柳外是舟,舟上歇鸬鹚,那是最美的江南。
粉墙本身亦可作画。
江南人家的雪白灶壁上就要画上年年有余、喜鹊登枝、凤穿牡丹、竹报平安之类的吉祥图案的。
而上海金山区的枫泾镇中洪村,家家粉墙作画,户户浓墨重彩,将农民的愿景、乡村的风情、五谷六畜、人情世故全都搬上了鱼鳞瓦覆盖下的白粉墙,且构思新颖,造型稚拙,色彩明快,设色大胆,饱含生活情趣,独具江南风韵。
也有不作画的。
高高的白粉墙,就让它空着。
在黄山脚下,皖南山区,那些刷得洁白的墙壁决不作丝毫粉饰,任由它亭亭翠竹、寂寞群峰、横斜梅枝与暮归牛羊投影其上,印出一幅幅剪影似的水墨画。
那是自然的光与影在作画了。
作者:朱秀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