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口忧灵·宣室夜半问神鬼,湘口忧深吊屈原——贾谊和他的《吊屈原赋》湘水入青草湖,会资沅澧汨众流,经磊石、琴棋望间出洞庭,是谓湘口。
四千载前,尧帝之女、舜帝二妃娥皇女英,寻夫湘口,泪染湘竹,投身湘水,化作湘神。
于是,一个忧灵在湘口升起、弥漫于历史的天空!此忧灵者,二妃之忧伤也,屈子之忧愁也杜甫之忧时也,韩愈之忧道也。
若范仲淹之先忧后乐,左宗棠之心忧天下,以及“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何莫由此忧灵者乎?是湘口忧灵者,湖湘之魂魄也,华夏之精神也。
——题记《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曰:自屈原沈汨罗後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1]贾生,即我国西汉时著名争论家、词赋家贾谊。
贾谊是洛阳人,年二十余,因人举荐,被汉文帝征为博士,“一岁中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掌议论)。
贾谊向汉文帝提出了改革政治、治理天下的一系列建议,包括“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等等,并提出“列侯悉就国”等建议。
贾谊的建议和主张,正合文帝之意。
于是文帝提出,要让贾谊担任公卿(三公九卿)之位。
贾谊的锋芒毕露、特别是“列侯就国”等建议,遭至了功勋贵胄的嫉恨,周勃、灌婴等人对汉文帝说:“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汉文帝是汉高祖刘邦之子,是汉朝开国后的第三位皇帝,按照王朝规律,此时正是“元老政治”时期,而且文帝是“意外”得的天下,他更离不开周勃、灌婴等勋贵的支持,于是不得不放弃了提拔贾谊的主张,并疏远了贾谊。
接着,文帝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
时任长沙王,乃吴芮之玄孙吴差,是汉文帝时仅存的一个异姓王。
长沙地处偏远蛮荒,所辅佐的又是唯一的异姓王,贾谊被“投荒置远”了。
二十余岁的贾谊,如坐火箭般直升皇帝左右,眼看就要上升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却冷不防一个趔趄,从“天下”的权力核心直接跌出去十万八千里!这般无比沉重的打击,对于年仅二十余岁的贾谊,是实实难以承受的,故可想见贾谊当时心绪之糟糕至极。
贾谊自长安出发,下汉水,渡长江,过洞庭,入湘口,从湘口上溯湘水,去往长沙。
当贾谊来到湘口时,他油然想起了屈原!屈原满腔忠忱,满腹才华,因遭谗臣嫉恨,而被流放至江南,贾谊的遭遇与屈原何其相似!面对汤汤湘水,满腹文章而又满腔忧愤的贾谊,如何能够按捺得住心潮的汹涌?于是,贾谊乃提笔写下《吊屈原文》,将其投于湘水,以吊念屈原。
《吊屈原文》曰:共承嘉惠兮,俟罪长沙。
侧闻屈原兮,自沈汨罗。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
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
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莫邪为顿兮,铅刀为銛。
于嗟嚜嚜兮,生之无故!斡弃周鼎兮宝康瓠,腾驾罢牛兮骖蹇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
章甫荐屦兮,渐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兮,夫固自缩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
弥融爚以隐处兮,夫岂从螘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辜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煇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兮,摇增翮逝而去之。
彼寻常之汙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鲟兮,固将制於蚁蝼。
[2]文章开头说明自己此行的原委,表达对屈原的哀悼。
然后,作者用了一系列的正反比喻,以鸾凤、贤圣、方正、伯夷、莫邪比喻屈原与自己,而以鸱枭、阘茸、谗谀、盗跖、铅刀比喻谗臣与小人。
屈、贾遭遇一致,屈子有灵,亦必能感同身受。
文章的后半部分,述说屈原和自己志尚高洁,必难同于浊世,亦固将被谗臣小人(蝼蚁)所陷害。
关于贾谊吊屈原的时间和地点,历史上有两种说法。
《乾隆湘阴县志》对此作了记载:贾谊吊屈原处在汨罗江,或谓谊舟行之长沙,停帆湘口,为赋以吊,则指汨罗北岸,或谓谊为傅三年,羁处长沙,赋鹏伤怀,故造湘流敬吊三闾以寄慨,则指汨罗江南岸,今两岸俱有土台,乡人彼此相夸以为名胜地。
[3]据《史记》的说法,贾谊“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適去,意不自得。
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贾谊既忧寿不得长,又因而忧己治理天下之宏图远抱不得施展,又因而忧国之不强、忧民之艰苦也。
是贾谊之为文,实因屈子“离忧”而抒己之忧也。
贾谊在长沙期间,有鸮鸟(又称“服鸟”)飞到他的住所。
人言服鸟不吉,贾谊更添忧惧,乃为之作《鸮鸟赋》(又作《鵩鸟赋》)。
在《鸮鸟赋》中,贾谊兀自与鸮鸟探讨福祸吉凶,其辞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从一番自我安慰之辞中,更显出贾谊的忧惧与不安。
《史记》说,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鸟飞入贾生舍”(这年正是文帝六年),又说,“后岁馀,贾生征见。
”是贾谊在长沙共待了四年多的时间。
文帝征见贾谊,时在晚上,文帝恰巧刚结束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动,于是便向贾谊询问鬼神之事。
“至夜半,文帝前席。
”古人用席子铺在地上,人坐在席上。
尊贵者上座,且坐于席的后半部分。
“前席”就是坐到席的前半部分,表明尊贵者对卑贱者的亲近。
唐李商隐《贾生》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哀怜贾谊之遭遇,对文帝颇有指摘。
在京城待了一阵,文帝还是将贾谊打发出去,给梁王当太傅。
梁王是文帝的少子,聪颖好学,文帝特别喜爱,贾谊给梁王当太傅,“地位”略略有所“回升”了。
然而正如《鸮鸟赋》所言,祸福相因,吉凶同域。
不想梁王竟坠马而死。
文帝疼爱梁王,对梁王之死必然悲伤,贾谊自觉负罪深重,“哭泣岁馀,亦死。
”死时年仅三十三岁。
贾谊如同一颗流星,在历史的星空一闪而过了。
贾谊一生忧国忧民,见识卓越,又是一代文学大家,写下诸多政论和词赋,如《论时政疏》(又名《治安策》)、《论积贮疏》、《上都输疏》、《谏铸钱疏》、《请封建子弟疏》、《谏立淮南诸子疏》、《过秦论》等。
贾谊的悲剧人生和其杰出思想、优秀作品,对后世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
自司马迁创《屈贾列传》,“屈贾”一词便成为了中华文化宝库中的一个重要词汇,为世世代代的人们所吟诵,让世世代代的人们因此而唏嘘。
杜甫《壮游》有“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之句。
唐代唐扶《使南海道长沙,题道林岳麓寺》云:“稍揖皇英颒浓泪,试与屈贾招清魂。
”[4] 作者“使南海”,途径湘口,识得“皇英泪”、“屈贾魂”,行至长沙,乃于诗中感慨抒发。
皇英泪,忧也;屈贾魂,忧也,正是湘口之忧灵也。
宋王炎《湘阴道中》一首云:“地带长沙湿,川通湘水清。
凄凉怀屈贾,天阔莫云平。
”[5] 南宋·李流谦《岩桂堂》一首云:“陈辞重华吊屈贾,酌以芳辛起烟郁。
”[6] 清人李云章《送人之湘中》云:“不到潇湘地,人间未觉秋。
帆随衡岳转,天入洞庭浮。
雁影白苹渚,笛声黄叶楼。
何当招屈贾,一为伴牢愁。
”[7] 吴镇《将之沅州任作》云:“挂席雄风在,吾将涉洞庭。
乾坤万顷碧,今古数峰青。
月落鱼龙寂,山空草木灵。
邅回南去路,屈贾旧曾经。
”[8] 袁枚则有《柳子厚祠》一首云:“宫庭慷慨伊周事,湘水凄凉屈贾身。
剩有《荔支丹》一曲,至今歌遍楚南人。
”[9] 迁客骚人,亦并达官显贵,但涉湖湘,必思屈贾,临湘凭吊,诗赋吟哦,莫不皆是愁思拂郁,“忧灵”扰扰。
伟人毛泽东“恰同学少年时”,偕挚友蔡和森徒步游学湘口,熟知屈贾故事。
他对贾谊有颇多关注。
他曾评价说:“《治安策》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全文切中当时事理”[10]。
伟人还写有《七绝·贾谊》一首,论贾谊之事: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史记三家注》卷八十四 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史记三家注》卷八十四 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清·陈钟理《乾隆湘阴县志》卷之二十三。
↑清·彭定求《全唐诗》卷488_5。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 《全宋诗》卷387。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 《全宋诗》卷160。
↑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二十七。
↑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九十四。
↑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七十六。
↑书摘精选:毛泽东欣赏的三大政论家,人民网。
[引用日期2014-0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