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乡村生活,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美好的联想,比如淳朴、安谧、舒适,这种在乡土题材里面屡见不鲜的印象,符合了大家一贯以来对乡村的认识:乡村是让人陶醉的、值得向往的。
如果说这美好的一面是乡村的正面,那么反面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乡村的反面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只是很少人去谈及。
惯用的叙述方式,总是直奔美好的那一面,而美好后面的那些便很少人提及了,因为过于复杂,或者说过于阴暗,不适合融入田园牧歌一般的主旋律。
在传统读物的参照下,乡村是远离江湖是非的桃花源,实际上,揭开那一层的糖衣,乡村一样有苦涩。
乡村世界和所谓的“江湖”相比,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一样有秩序和阶层,一样有堂口和派别,一样有正邪之分,一样有利益纷争,一样有刀枪相向的时候。
最能体现乡村黑暗面的,莫过于乡村械斗。
或许是出于潮汕人的天性,对抗外侮是团结第一,窝里斗的本领也非同一般。
尚处农耕年代的潮汕,因为争水土、开道路、建祠堂等问题而爆发了难以计数的械斗。
这种械斗往往发生在村与村之间,或者村里形同水火的两姓之间。
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面,就有双水村群众为抢水而引发一场械斗的描写。
电视剧《我来自潮州》里面,也有乡村械斗的场面。
旧时的乡村械斗颇有些战国攻略的色彩,几个村子联合起来对抗某一个大村,或者是村子之间结盟起来相互对抗,讲究的是连横合纵。
乡村械斗的武器大多就地取材,锄头、钉耙、木棍、竹竿、镰刀,狠一点的就出鸟枪、土铳。
既然是武器,就有杀伤力,照样可以造成死伤。
听过的一种歹毒的武器是——削尖了的竹竿,末端经特殊药水浸泡后坚硬如铁,再插到粪坑继续浸泡,被这样的竹竿捅到,非死即伤,救治不及时,会因为破伤风而很快死去。
失败一方,面临着的是,人员死伤、房子被烧、东西被抢,割地求和。
——说起来,像不像黑社会在抢地盘?积怨逐渐形成世仇,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女不相嫁”。
关于乡村械斗,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小村一直被隔壁大村欺凌,每次械斗都是惨败而归,后来经过高人指点,在某次械斗中反败为胜,从此扬眉吐气。
高人的妙计很简单,趁着夜色突然袭击,双方短兵相接之时,小村这边一部分人亮出手电筒,直照敌人眼睛,趁敌人眼花缭乱之际,迎头痛击,最终大胜而归。
村子里面的内斗,大部分发生在姓氏、宗族、房头之间,起因可以是一点小事,或者几句口角,随着事态的发展,愈演愈烈,双方卷进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导致了一场械斗。
在我很小到时候,就目睹了村里的一场械斗,双方的男丁倾巢而出,手拿棍棒在祠堂前对决,接着的是小巷追逐战。
整个村子霎时鸡飞狗跳,刀光剑影,怒吼哀嚎。
平日有说有笑的街坊邻里,转眼变杀红了眼的仇敌。
三十多年前,隔壁村也发生过一桩惨烈的械斗,大姓一方把小姓一方砍倒了几个,小姓一方在外乡的同姓闻讯,大队人马掩杀而至,把对方的房顶给扒了好几间。
在潮汕农村,扒人家屋子是侮辱到家的事,若非深仇大恨,一般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些年代久远的故事,偶尔在茶余饭后被人谈起,似乎那些充满血腥暴力的故事已经很遥远了。
现在很多乡村已经越发的不像乡村,田地减少甚至消失,逐渐成为城乡结合部、城中村。
时间进入21世纪,很多乡村迅速城市化,因为征地补偿款让很多村子陡然富起来。
卖地的那点钱,一直牵动着各路强人的心。
每到选举时分,村子里面便充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平日混居在一起的邻居,一下子就被姓氏、宗族、房头划分得界限分明。
一般说来,几个参加角逐的候选人,在经过一番博弈之后,最后只剩下最强的两个人,多少有点像美国驴象之争的意思。
乡村选举,当然有乡村的做法,最普遍的准则就是:谁钱多又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在拉票、买票的同时,势均力敌的双方很容易发生冲突。
因选举纷争而发生的械斗,不算危言耸听。
十几年前,亲眼目睹隔壁村选举闹剧,一个候选人一下子拉来几十号人压场子。
随着和谐程度的提高,现在的乡村械斗已经很少,但还是时有所闻,比如两年前本地两个村子因为游神让道的问题闹得差点动武。
潮汕游神有个规矩,就是只进不退,狭路相逢肯定有一方要让步。
让步的一方会被人认为是示弱,容易被人嘲笑。
毕竟是相邻两个村子,加之又是同一个祖宗,这件事还是低调处理了,皆大欢喜。
事后,有年轻气盛者不服气,在网上放狠话,旋即被警方传唤训话,整件事总算过去了。
虽然现在的村子叫做社区,但宗族观念、逞凶斗狠这些古老的、封建的东西依然根深蒂固。
透过和谐的主旋律,乡村给人的印象似乎都是那样美好,即便有纷争也是为了烘托明媚的主题。
乡村发展史上,那些基于立场、利益而产生的秩序以及混乱,看起来像极了港片中的那种江湖。
纵观潮汕史上不计其数的乡村械斗,多少可以看出这个族群的特性,即帮亲不帮理,在集体的利益和荣誉前面无条件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