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在《销暑》诗中写道:“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
”夏日,清风尤其珍贵。
何以解暑,唯有清风啊。
北宋黄庭坚曾说“更无俗物败人意,唯有清风入吾室”,清风送来的是一片清澈身心的好意。
在节气上,现在早过了立秋,但仍旧热浪滚沸。
游走山野,于清幽之境,总有几分清凉意,让人心神俱畅。
或择小园静处坐时,会忽念起《小窗幽记》中的一句,“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心上不自禁吹过一阵快哉风。
风与园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唐韦应物有诗句“性情一疏散,园林多清风”,说的便是园林山石水阁草木幽径里,清风最解人意。
游赏园林,有“风”来仪,去暑气,免俗气,可洗心涤虑,悠然物外。
@白墙下的花园曾住深山几年,方圆二三百公里皆是山,每座山都是我的邻居。
除了山多外,再就是风多,风是山中客,四时常来。
自得其乐的山居生活,大概就是风来篱落,月攀藤架,一盏淡茶,满山知音。
对于园林来说,我觉得,风是无处不在的景观,是流动的主人。
你来时,它与你挥尘笑谈闲,时拂台上石,常弄池中波,带给你一身清淑之气,走时,你自清风一襟,清心淡逸。
园里的楼阁亭台,皆是风招待来客的绝妙之处。
苏州留园里的明瑟楼和远翠阁,一楼一阁,一座近水,一座依山,开窗即是清风徐来,而留园久负盛名的闻木樨香轩更是幽清高妙之地,在此可享受到“桂花香动万山秋”的美意,让人流连忘返。
于此小坐,可观园景闻花香,自然也可临风纳凉。
@白墙下的花园园林中的亭子常见以“风”来命名的,苏州拙政园有“荷风四面亭”,网师园有“月到风来亭”,扬州个园里有“透风漏月亭”,卢氏意园有“水面风来馆”……这些名字多美,一念起,就觉得有一股清凉意惹上眉间。
暑气熏蒸之际,坐凉亭,荷风四面,吹人脸颊。
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像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孟浩然在《夏日南亭怀辛大》中所描绘的,山光西落,池月东上,然后“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恰好的幽凉之境,又恰好有“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既可享一份雅人深致,又可得一份云水襟怀。
荷风四面亭坐落于池中小岛上,四面皆水,四面通透,放眼一大塘荷,顿感“面面纳清风,不受人间暑”。
人在亭中,感受着这四面荷风,真是快哉事。
难怪与苏东坡有关的亭子,有三处都称为“快哉亭”。
特别是在被贬黄州、人生困顿之际,遇到同样遭贬谪的张怀民,他一来黄州在建屋之前便先建了个亭子,张怀民找东坡为亭命名,他即命为“快哉亭”。
赏景、临风,一个亭子足以成为一个人精神上的栖身之所。
上图 @火之星2100,下图 @白墙下的花园北宋司马光在其《独乐园记》中说:“逍遥相羊,唯意所适,明月时至,清风自来,行无所牵,止无所泥,耳目肺肠,悉为己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可以代此也。
”古代文人尤其喜欢园林,因为他们喜欢山水,园林是对山水的模拟,可以随时满足游兴。
而游于园,逍遥自在,可凭自己意愿行事。
在园中,可享受“明月时至,清风自来”的美意。
明月清风,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一座园林的奇妙景观。
特别是享受着清风徐来的畅快感,足以叫人行走无所牵挂,止息无所羁绊,所以司马光由此而生发耳目肺肠都为自己所支配之感,且说一个人孤独而舒缓,自由自在,不知天地间还有什么乐趣可以替代这种园林生活。
游走园林,赏清风之景,得清风照顾,每一步都好似走得清凉澄澈,“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一派闲适自在,“言如及清风,醒然开我怀”,让人陶情适性,神色怡畅。
@白墙下的花园每游园,真的感觉风就是园林的主人。
当你登楼阁亭台而临风,它便可以以真性情招待你,让你野兴横生,神思清逸。
而听风,则是游园者与风的情感互动。
自古至今,不论文学还是绘画作品中,“听风”这一意境始终贯穿其中。
风,无形无态,无色无味,无踪无迹。
但是风能引发诗意,正如唐虞世南诗中所言:“逐舞飘轻袖,传歌共绕梁。
动枝生乱影,吹花送远香。
”因此,听风便成了文人雅士的爱好。
于园林中听风,更是备受文人雅士青睐的诗意生活。
风借助他物而起声,往往更具诗意。
其中,文人尤爱的便是听松。
风,是园林诗意的倾诉者。
南朝著名隐士陶弘景“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为乐”。
唐元稹喜听松,曾作《松树》诗曰:“何不种松树,使之摇清风。
”元代王冕讲漫兴之乐有诗曰:“白月夜分双鹤舞,清风时听万松吟。
”足见文人雅士对听松之钟爱。
在古代诸多的园记中,听风这一诗意生活自是屡见不鲜。
明代张凤翼《乐志园记》记载:“阁外有松一株,数百年物,虬枝龙干,覆盖亩许,风起涛鸣,泠泠然,空山幽涧,余制‘听涛亭’以赏之。
”一株百年物,风生松涛,泠然作响,足以穿越时空,让我们的耳朵也享受到一场隔世的松风盛宴。
明代文徵明在《王氏拙政园记》中也有记载:“出‘梦隐楼’之后,长松数植,风至泠然有声,曰:‘听松风处’。
”@白墙下的花园除了听松,古代文人雅士对听竹也是钟爱至极。
明四家之一的沈周因生于多园林的苏州,因而对园林听竹感受颇深,他有《听竹》诗,其中有句曰:“城市岂堪闻,潇湘寄耳根。
此君如有语,静者在高轩。
”竹声,是很“中国”,很“古典”的美妙之音。
自古至今,竹备受文人雅士的青睐。
明代王世贞为苏州太仓人,筑弇山园,他作《弇山园记》长达八篇,其中对自己的园子作了简单概述,讲园子大小,有石、水、室庐和竹。
园子植物肯定不少,他特别提到竹。
而且讲到“吾园之胜”有六“宜”,其中有“宜风”:“碧篁白杨,琮琤成韵,使人忘倦。
”古代对竹有“篁”之称谓,也有“风篁”之说,南朝谢庄《月赋》中有“风篁成韵”句,因此历朝历代,听竹这等雅事一直备受推崇。
大凡造园,园中几乎无不植竹,有竹无不听之。
当然,听风的雅好,并不仅限于松、竹。
在苏州,还有听枫园,园中有古枫,与风婆娑有清音,听之悦耳怡心。
@白墙下的花园甚至听风之乐,还可以与水相关联。
听水响,本来就是陶然事,加入了风,又是一种怎样美妙的鸣响呢?明祁彪佳《寓山注》中记载:“水入罅齿间,微风激之,噌吆响答,似坡老所记‘石钟山’状。
”当然,有时风、水、竹也是极妙的“乐队组合”。
明钟惺《梅花墅记》中说:“风起竹响,与水声相和,日映水光,与竹色交融。
”听觉之妙、视觉之美,让人不禁遐想翩翩。
风起松鸣,风摇竹响,所以听松或听竹让人更容易接受,且说还有听石之雅,倒是叫人一头雾水了。
石不语,怎么听?我曾在文中说一枚卵石藏了一肚子的涛声,还说石头里住着风声、草虫鸣、月色走动声。
其实细心听,人人都可以听到。
当代书法大家启功先生曾书“用心听石,可聆天籁”八字,诚哉斯言!扬州平山堂御苑有“听石山房”,其南有湖石叠山,中部叠有空谷,其间有通道,假山南部有屏墙。
据说,山风盛时,风至屏墙而回北,传至山房即可听到山风刚劲,擦壁如琴,入穴如筒,搏柱如钟击之声,奇音妙响,叫人回味不已。
@姑苏恋旅人不论临风快哉,还是听风成韵,可以说园林最懂“风”之意味。
北宋苏东坡曾有评说“清风定何物,可爱不可名”,他并没有道出清风的定义,一句“可爱”且“不可名”,便足矣。
园林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命姿态,它懂得“风”这种自然可爱之物可以以其天性提升园林的审美,引发文学与艺术的凝聚力。
最懂“风”味是园林,风住过的园林,每一次探访,都令人禁不住啸咏骋怀,叫人顿感风骨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