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Nolix德国钢琴家卡尔·西曼(Carl Seemann,1910-1983)可能并非演奏明星,却给了我们一个重新认识莫扎特的契机。
除了桀骜与优雅之外,莫扎特的协奏曲存有复杂的平衡性,在西曼的演奏里它们有时表现为流畅的句子衔接,有时是清晰与朦胧间的美好跳动,或是柔韧澄净的缓慢和弦递进,带点儿磕碰,却总是兴味无穷、盈虚有数——就像曾经的约瑟夫·霍夫曼、盖扎·安达、海布勒所呈现给我们的那样。
若说卡尔·西曼上世纪50年代录制的那批莫扎特奏鸣曲少了一些变化和显得过于工整,那么这张于Orfeo厂牌录制的《莫扎特第十四号与第二十五号协奏曲(K.503,K.449)》(新版专辑发行于2016年)就可谓“水静潭清,光凝山紫”。
将两首莫扎特协奏曲连贯地录制似乎是很常见的选择。
例如旧时的柯曾(Clifford Curzon)和近年来的埃加尔(Richard Egarr)、利特文瑟娃(Ekaterina Litvintseva),而更老派的艾德温·费舍尔在Orfeo也巧合地录制过一次K.503。
显然,这支曲子不只适合艾德温·费舍尔的如焰炽烈,也是适合西曼的。
音乐学家查尔斯·罗森曾说,莫扎特K.503这首C大调协奏曲“华贵”“冰冷”而不受欢迎,只有学院音乐家才会喜欢它。
的确,K.503全曲支配性的色调本就有限,西曼弹出了格外好的仪式感,它纯净、博大,甚至有些萧瑟,让我们联想到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精神”,也像是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续作《俄狄普斯在科罗诺斯》中所描绘的,眼睛净化后得以复明的俄狄浦斯,表演实践中的自给自足性可见一斑。
音乐诠释中既有理性问题,也有气质属性问题,蔓行于权威学术性和表演性的两极之间。
而莫扎特的作品往往是很难弹好的。
例如在K.503的开头部分,钢琴进入时的几句很美,可在长长的时间里和声色彩与变奏手法却又较为局限。
此时的莫扎特不多见地呈现出松柏葱郁般的朴素度。
西曼将这些颤音跑动弹得略清冷,美极了。
他不强调冲击力,有时如摩洛哥坚果的外壳上泛出的几许越橘或橄榄绿陨石的颜色。
第三乐章小快板也在西曼的掌控下稳定地运行,令听者觉得,自己久立在低于海平面的干船坞上,大海在咫尺之遥,它的精神正时刻与你互动着,在敦促着你:游出去。
莫扎特11岁创作了《F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K.37),1791年写出了他的最后一部协奏曲《降B大调第二十七协奏曲》(K.595)。
相比之下,《降E大调第十四号协奏曲》写于1784年,正落在黄金分割点上,有喜歌剧般的活跃与宏伟,终曲回旋部十分精致,后半段对位的神韵格外教人过瘾。
早先两位钢琴大师古尔达与塞尔金也都录过这首,当然,莫扎特的戏剧化处理是否已比海顿更进步,于此处就见仁见智了。
德国钢琴学派的演奏家们有他们的一些特色,例如客观、有节制的音乐表现力,然而那些演绎是否会真正让人钟爱,足可打个问号。
乐坛新人新风如繁花竞相绽放,当人们的兴趣慢慢地从德奥钢琴艺术上移开时,总免不了用一种凭吊的口吻记录辉煌,为之嗟叹。
这种“悼亡”心态里或许蕴含有趣的矛盾感受:发挥不好时,德国人弹得小家子气而平庸;即便弹得好时,顶多也只呈现出结构性的美感与强劲和声张力,其戏剧性或转折性可能无法与吉列尔斯(Emil Gilels)或里赫特(Sviatoslav Richter)相比,更谈不上古尔德高敏感度的灵魂绽放。
因此,近年来德国钢琴界罕有偶像便不足为奇。
卡尔·西曼生于1910年,曾就读于莱比锡音乐学院,师从拉明(Günther Ramin)和李斯特的孙子卡尔·阿道夫·马蒂安森(Carl Adolf Martienssen)。
上世纪50年代初,他和小提琴家施耐德汉联袂组成了优秀的二重奏组合,一套贝多芬奏鸣曲合作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的职业生涯似乎从未真正崛起,于是名字很快就比施纳贝尔、肯普夫、巴斯豪斯乃至于奈伊(Elly Ney)都冷门很多。
1946年,西曼被任命为弗莱堡国立音乐学院院长。
他的莫扎特奏鸣曲录音就是在执教那段时间录制的。
据说他还开设大师班专门教授巴赫,直到退休。
Orfeo厂牌下有一些他在萨尔茨堡音乐节上的现场录音,本张即是其中之一。
更加令听者难忘的大概是他1965年7月在不来梅广播电台演奏的巴赫《帕蒂塔》全集,堪称奏得云销雨霁、气格高古。
如果不在乎是否是充满活力与激情的演奏版本,西曼的莫扎特钢琴奏鸣曲唱片(共计十八首加一些零星的小品)可作德奥学派钢琴演奏录音的一份不错候选,亦是吉塞金EMI版的对照;另外,DG公司结集发行的25张合集(Carl Seemann: Complete Deutsche Grammophon Recordings)也包含着这批西曼在1954前后年录制的奏鸣曲,他其余的选曲则以巴赫、勃拉姆斯和近现代作曲家为主。
在音乐会上,西曼的确经常会选当时不常演奏的曲目,如斯卡拉蒂,也搭配着积极介绍一些德国当代作曲家的作品。
当然,西曼清晰的落指风格是适合20世纪音乐的——在它们成为“可能的时尚”之前。
音乐是研究积累、持续与释放的科学,也是别出心裁的时间维度的艺术。
不同于霍洛维茨,更不同于帕德雷夫斯基和科尔托那种恣肆着色的演奏模式,西曼为莫扎特协奏曲赋予了很多凝固、冰冻的节点。
或如艺术家赵穗康所言:“每个Staccato(断奏)点状之间的空隙,并不是键盘乐器的局限,反而是长处。
”那当然不是独属于西曼一人的演奏方式和艺术语言,那也是属于所有生灵的,“芙蕖开过尚盈盈”的一些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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