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虽然有一些失误，爱尔兰问题的解决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爱尔兰问题挫败并毁灭了那些最伟大的政治家。
《英国史：1914-1945》[英]A.J.P.泰勒 著 徐志军 邹佳茹 译华夏出版社 2020年版印度并不是对英国政治家提出民族主义挑战的唯一国家，也不是战后初期最严重的挑战。
爱尔兰问题发展到了最尖锐的阶段。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英国政治一个多世纪。
早些时候，人们可以出于某种理由说，真正的问题是宗教或经济原因，比如，罗马天主教徒没有公民资格，或者农民被地主剥削等。
这些不满都得到了纠正。
罗马天主教徒获得了解放；新教教会不再成为国教；地主的财产被买断。
但是，爱尔兰唯有在民族独立这个问题上仍然没有满足。
形式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爱尔兰仍然是联合王国的一部分，其政府当局仍然由英国任命，仍然在都柏林城堡实施其统治。
但是，现实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1918年大选中获胜的新芬党人建立了独立的爱尔兰国会。
1916年复活节宣布成立的共和国正式恢复。
真令人奇怪，1919年4月，英国政府毫不在乎地把狱中的囚犯全部释放（很显然，他们害怕流感导致囚犯死亡，引发对监狱的质疑），从而使爱尔兰国会满员开会，无人缺席。
爱尔兰国会像模像样地运转起来，好像共和国已经羽翼丰满，英国人不复存在。
德瓦莱拉是1916年的领导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他被选为爱尔兰国会议长。
共和政府成立了，在全国范围内执政。
他们征税，实施审判，以至于英国的法庭反而被遗弃了。
地方机构接受共和国部长的指令，如果他们因为疏忽把信件写给都柏林城堡，邮局会改写地址，把信件寄给部长。
1916年的爱尔兰共和国独立宣言1919年参加爱尔兰国会的议员最初的新芬党计划是非暴力的。
他们只是想不理会英国当局，将其束之高阁。
按亚瑟·格里菲斯（Arthur Griffith）的说法，这种做法就像1861至1865年间匈牙利人对奥地利帝国所做的那样。
但是，爱尔兰共和兄弟会这个古老的秘密社团决定另搞一套。
在其领导下，战前组织起来的爱尔兰志愿军于1919年1 月被改编成爱尔兰共和军，由参加了复活节起义的前邮局职员迈克尔·柯林斯（Michael Collins）统领。
但他的指挥权却多少遭到另一个激烈的共和主义者卡哈尔·布鲁阿（Cathal Brugha）的抵制。
爱尔兰共和军没有等待爱尔兰国会的授权就投入抗英的战争，也许它得到过授权。
美国的同情者们慷慨地投入资金。
在战后一片混乱的欧洲，很容易得到武器弹药，也可以轻易地通过那些满不在乎的海关官员的审查，走私到爱尔兰。
官方政府的手脚长期被捆住了：从表面上看，行政管理大权属于英国人，实际上全部掌握在爱尔兰人手中，因此，人们不能确定到底应该效忠哪一方。
柯林斯在都柏林城堡的最高层有代理人，并且可以从至少一位英国参谋军官那里得到情报。
在英方作出每一个举动之前，他已经了如指掌。
他数次奇迹般地逃避了追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
柯林斯在检查一名士兵这些所谓的“麻烦”简直是一团乱麻。
爱尔兰共和军虽然背负叛乱的恶名，却是以现行共和国的名义，抗击英国“侵略者”。
英国一方声言为了维持秩序，实则是为夺回已经丧失的权威。
当然，冲突规模不大。
对爱尔兰共和军全部兵力的估计众说纷纭，从1.5万人到12万人不等。
但无论何时，服现役的兵力从来没有超过5000人，大多数情况下只有3000人。
士兵没有军服，只有一件军用雨衣。
他们临时组建团队去攻击警察局，或者伏击弹药护送队，事后迅速分散到平民之中。
英国在爱尔兰投入了一支拥有5万人的军队，还有大约1 万人的武装警察力量，即皇家爱尔兰警察部队。
但两者都不能适应游击战争。
军队是一支和平时代训练出来的卫戍部队。
警察分散在全国执行普通职责。
随着战争的发展，这些孤立据点里的警察大部分都撤出来了。
这是爱尔兰共和国的又一个胜利。
爱尔兰共和军1920年，英国政府投入了更加勇武的力量。
先是褐衣黑带队，从理论上讲，这支部队是为协助皇家爱尔兰警察部队而招募的。
然后又投入了好战暴力的后备师，他们成了一个独立的恐怖集团，以暴易暴。
大约有750人被杀，其中有些根本不是爱尔兰共和军成员。
英国一方有大约500名警察和不到200名士兵被杀。
但秩序并没有得到恢复。
亚瑟·汉德森在访问爱尔兰后说：“事态的发展令全人类蒙羞。
”阿斯奎斯的表达方式更为激烈：“爱尔兰发生的事情使欧洲史上最卑劣的独裁暴政所制造的最黑暗岁月都感到耻辱。
”英国政府采取残杀和恐怖的政策完全是出于固执。
爱尔兰实行地方自治已经写进了法令全书，其实施只是延迟到在法律的意义上结束战争之时。
远溯到罗马天主教会拒绝与独立教会合作抵制贝尔福的《教育法》之时，劳合·乔治就对爱尔兰人不抱同情之心，而且敌对行为总能激发起他的斗志。
但他也意识到，光反对是不够的，因此他构想了一个异常复杂的《爱尔兰政府法》（1920年），旨在把联合王国、统一的爱尔兰和独立的阿尔斯特全部糅合到一起。
这将产生两个自治的议会，一个设在都柏林，管理爱尔兰的大部分地区；另一个设在贝尔法斯特，管理阿尔斯特的6 个郡。
爱尔兰的两个部分在威斯敏斯特将有少量的代表席位。
从两个爱尔兰议会中选出代表，成立爱尔兰理事会，负责维持或者恢复爱尔兰的统一。
劳合·乔治，英国自由党政治家，唯一一位威尔士人英国首相，在1916年至1922年间领导战时内阁北爱尔兰和南爱尔兰这个奇思异想的主要部分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新芬党不承认南方议会，只把它当成选举第二个爱尔兰国会的工具。
只有都柏林大学选出了4 名议员。
同样，阿尔斯特也拒绝承认爱尔兰理事会。
但另一方面，阿尔斯特的统一党人认为：《爱尔兰政府法》可以使他们摆脱都柏林的统治，因此勉强接受了自行成立议会的提议，随之就有了自己的政府。
令人吊诡的是，阿尔斯特本想通过内战建立在英王统治下的统一的爱尔兰，现在转而承认分治状态，成为爱尔兰唯一一个接受自治的部分。
《爱尔兰政府法》间接地结束了麻烦。
1921年6月，乔治五世决心亲自出席第一次北爱尔兰议会的开幕式，尽管这样做会有被暗杀的危险。
他一直对英方的恐怖主义行为感到不悦，也不想说那些陈词滥调。
他问计于正在英国参加帝国会议的史末资。
史末资一直在敦促爱尔兰人接受自治领的地位，布尔人（至少可以说部分布尔人）是乐意接受自治领地位的。
史末资草拟了一份要求国内和平的呼吁书，向劳合·乔治施加压力。
劳合·乔治正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出路。
之前，他刚刚听到帝国总参谋长亨利·威尔逊爵士的警告，说只有通过全面战争才能重新征服爱尔兰：招募一支10万人的军队；实行戒严令；设置堡垒；未经许可，禁止所有民用交通。
以丘吉尔为首的部分内阁成员则主张，在尽最大努力进行安抚之前，不能采取这个策略。
在此局势下，劳合·乔治接受了史末资的建议，不久之后视同已出。
乔治五世应该得到赞扬，他的率先倡议或许是现代史上英国君主所作的最了不起的贡献。
乔治五世在位期间见证1922年英帝国达到最大版图，领土是全球土地面积的22.5%这些举措迅速产生了效果。
时任爱尔兰共和国总统的德瓦莱拉自年初开始，一直与英国代表秘密保持联系。
爱尔兰共和军或许已至穷途末路。
后来，柯林斯对布政司哈马尔·格林伍德（Hamar Greenwood）说：“你把我们拖垮了。
我们当时连3 个星期都坚持不住。
”无论如何，德瓦莱拉是同意和谈的。
7月8日，双方签署了一份停战协定。
3天后，战事结束了。
接下来是延续数月的讨价还价。
新芬党要求整个爱尔兰成为独立的共和国。
但他们得到的许诺是遵循加拿大的自治领模式，涉及26个郡，不包括阿尔斯特的6个郡。
事后看来，对自治领地位的争论实属令人奇怪的纸上谈兵。
假如爱尔兰人继续反叛，他们就不会拘泥于宣誓效忠之类的象征性符号，因此，英国政府的坚持是徒劳的。
同样，既然这些象征性符号并不具有实际效力，自治领地位将赋予爱尔兰实际意义上的独立，所以新芬党的反对也是迂腐的。
经过数年慷慨激昂的论辩之后，人们仍旧不能回归常识。
对一方而言，共和国是一个情感的象征，对另一方而言，帝国同样象征着他们的情感。
而且，当时自治领的全部内涵还不像稍后那样清晰。
在1921 年，人们可能认为自治领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白厅的附庸。
那时，德瓦莱拉在反对英方谈判条款时表现出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为此大受责难。
然而，如果考虑到当时存在两种相互矛盾的情感的话，他却是唯一的现实主义者。
他提出的外部联系的计划保全了爱尔兰，也把英国人所需要的所有安全保证都给了他们。
该计划导致了后来的和解，虽然如果立即实现和解的话，会更加令人感到舒心。
时任爱尔兰总统的德瓦莱拉但劳合·乔治对这种想法不屑一顾。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维持“帝国”。
作为威尔士人，他可能因为威尔士没有得到与爱尔兰相同的待遇而妒忌爱尔兰人。
他有另外的解决方案，这个方案像以往一样，是一个不惜以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为代价、充满战略性奇思妙想的杰作。
他提出在一段时间之内，比如半年或一年，北爱尔兰将被置于都柏林，而不是伦敦的管辖之下，以此引诱爱尔兰人留在帝国之内。
在这段时间内，阿尔斯特统一党人将享受低税收的好处，继续与爱尔兰其他地区待在一起。
新芬党代表欣然接受讨价还价，虽然可能把内战从南方转移到北方。
劳突然出面进行干预。
1921 年3 月，他以健康不良为由离职，暂时告别政坛。
现在他扬言，如果阿尔斯特不被留下的话，他还会卷土重来领导统一党的反对派。
他的威胁是令人畏惧的。
统一党人对劳合·乔治越来越感到躁动不安，急于离他而去。
他们的新领袖奥斯丁·张伯伦没有足够的权威进行约束。
劳合·乔治撤退了，强迫把北爱尔兰置于都柏林管辖之下的提议也付之东流。
相反，新芬党人面临重新开战的威胁。
爱尔兰的谈判者们战战兢兢。
但劳合·乔治也有最后的杀手锏。
他私下里暗示爱尔兰人，划分北爱尔兰和其他地区边界的委员会将削减阿尔斯特的地盘，使之难以运转，从而急切地想加入爱尔兰自由邦。
爱尔兰的统一将以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得到保全。
这个暗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现在已经不可能搞清楚了。
重要的是它确实产生了效力。
爱尔兰人为避免战争，抓住这个借口，不管它是多么的不靠谱。
12月6日凌晨，他们和英国谈判代表签署了《大不列颠与爱尔兰条约的协议条款》。
这是一份奇特的文件。
先是含蓄地承认爱尔兰国会或其议员有权代表统一的爱尔兰，但紧接着又取消了这个共和国。
《大不列颠与爱尔兰条约的协议条款》签名页许多纠纷矛盾随之而来。
1921年12月16日，英国国会批准了条约。
在爱尔兰，德瓦莱拉领导了一场强烈的抗议活动。
1922年1月7日，爱尔兰国会以64票比57票的微弱优势通过了条约。
德瓦莱拉辞去总统职务，成立了以亚瑟· 格里菲斯为首的临时政府。
3月份，英国政府向他们移交了权力。
6月份，在南爱尔兰举行大选。
尽管新芬党的两个派别（条约的支持派和反对派）达成了选举协议，其他政党异军突起，使支持条约的人数达到72%。
尽管如此，爱尔兰共和军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坚持共和，内战一直延续到1923年4月。
这场战争比以往的那些“麻烦”都更加可怕，更有破坏性。
包括迈克尔·柯林斯在内的许多爱尔兰领袖被杀。
但爱尔兰自由邦还是诞生了。
爱尔兰国会为其制定了《宪法》，经过修改之后，于1922年12月5日得到英国国会的批准。
爱尔兰自由邦的正式成立正好在条约签署一年之后。
第二天，北爱尔兰同样正式地从自由邦分离出来。
以前的民族主义者议员提姆·西里（Tim Healy）成为首任总督。
1922年12月17日，最后一批英国军队撤离爱尔兰。
爱尔兰内战爱尔兰自由邦的纪念邮票实际上，英爱联合于1921年12月6日正式告终，随之结束的还有爱尔兰的统一。
英国历史上糟糕透顶的一章结束了。
爱尔兰在26 个郡得到了比当初欧卡诺（O’Connell）、巴奈尔（Parnell），还有雷德蒙做梦都不敢想的更多的独立性。
它有了自己的政府，在财政、司法、行政和教育方面有绝对的自主权。
在威斯敏斯特的国会中，南爱尔兰的议员消失了。
南方统一党人的安全曾经是英国政府的重大关切，他们在得不到保护的情况下被抛弃了，但后来的结果是，他们成了珍贵受宠的少数派。
这确实与北爱尔兰统治下罗马天主教徒的遭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英国政府保留了3 个供海军用的“条约港口”（昆斯顿港、贝尔港和斯威利港——以及阿尔斯特的贝尔法斯特港）。
爱尔兰国会成员必须宣誓，承认“爱尔兰人是英联邦的公民，爱尔兰附属于英联邦，是构成英联邦的国家集团中的一员”。
总督由国王任命。
除此之外，数代人为之奋斗的英爱联合不复存在。
而且，爱尔兰依据加拿大模式接受了自治领的地位。
随着加拿大权力的不断扩大，爱尔兰的权力也随之增长，直到有一天，爱尔兰人发现，他们可以合法地抛弃产生自由邦的那个条约。
爱尔兰人胜利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变得平和、友善。
他们的胜利脱胎于恐怖和动乱，而不是政治和解的产物。
因此，他们不存感激之情。
而且，北爱尔兰和自由邦边境的矛盾逐年恶化。
难产的爱尔兰理事会，作为统一的最后一点残余，于1925年被正式废除。
北爱尔兰越来越依赖英国财政，英国对它的财政补助越多，它与自由邦的联系越疏远。
虽然北爱尔兰三分之一的人口都信奉罗马天主教，但是北爱尔兰政府操纵选区划分，实施特别的治安措施，从而造成了新教一统天下的局面。
维持单独的北爱尔兰不仅成了英国的义务，还为保守派带来政治上的优势。
在那里，宗教派别的分裂阻碍了工党的发展。
结果，北爱尔兰在威斯敏斯特的代表中，除了偶然出现了一个民族主义者之外，形成了保守党稳占10个名额的局面。
与当年爱尔兰议员中80名左右的成员都是激进派相比，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但是，虽然有一些失误，爱尔兰问题的解决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爱尔兰问题挫败并毁灭了那些最伟大的政治家。
劳合·乔治提出了除了爱尔兰共和军中纯粹的极端主义者之外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一下子把爱尔兰给弄没了。
人们已经厌倦了爱尔兰问题。
大多数统一党人认识到英爱联合必须终止，虽然他们憎恨其终止的方式。
大多数爱尔兰民族主义者认识到，肯定会失去北爱尔兰，虽然他们不愿意这样。
也许，大战的血腥使人们转而反对在爱尔兰发生流血事件。
除了北爱尔兰好斗的新教徒不肯消停之外，宗教上的敌对情绪在减弱。
常识开始发生作用。
捍卫条约的格里菲斯说：“有人对我说，‘不，这一代人可能沉沦，但是下一代人会有所作为。
’富有活力的爱尔兰民族会消失吗？”极端的机会主义者劳合·乔治曾经证明了机会主义的正确，但他的胜利却没有给他带来益处。
自由党和工党永远都不会忘记褐衣黑带队。
现在统一党恢复了旧称，保守党人因为被迫面对现实而愤愤不平。
爱尔兰曾经毁了皮尔（Peel）和格莱斯顿（Gladstone），现在也毁了劳合·乔治。
但至少可以说，前两人是毁于失败，而劳合·乔治是毁于成功。
（本文摘自《英国史：1914-1945》，[英]A.J.P.泰勒 著，华夏出版社，2020年7月版，经出版社授权刊发。
） 作者简介:A.J.P.泰勒：20世纪英国著名史学家，牛津大学历史学教授。
著作等身，包括《争夺欧洲霸权的斗争：1848-1918》《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源》《麻烦制造者》《英国史：1914-1945》《俾斯麦》等。
内容简介：从一战爆发的1914年到二战结束的1945年，是深刻影响人类命运和历史的三十年，英国在二战中对抗轴心国、最终取得同盟军的胜利起到关键的作用；在本书《英国史：1914-1945》中，泰勒以重大历史事件为焦点，深入探讨每一关键事件的成因，不仅深刻勾勒了当时英国政治家和各国领袖诸决策多方考虑下的心理纠结与必要的果敢，亦广泛采用当时的经济政策、文化政策与民情舆论等相关档案材料作为大事件背后的重要背景；泰勒对二战之所以爆发的根源探讨，引发了广泛的争论，该争论从1960年代持续至今，为此，泰勒被美国《时代周刊》入选为最富争议的泰斗级历史学家。
他的大战期间《英国史》仍为无法绕过的20世纪欧洲史读物；本书也是《牛津英国史》的最后一卷第15卷，该卷的销量超过之前十四部的销量总和，其影响之深远与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