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缘之源文丨潘绍东作为一名湘籍写作者，一辈子没到过永州是一件难以说得过去的事。
作为一个祖辈居住在湘江尾闾的湘人，一生没去看看湘江的源头也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这个温怡的秋天，省作协组织了一次“行走湘江源”活动，我有幸与省内外40多名作家一道，在这块有着2100多年建制史的潇湘大地行走了几天，虽然步履匆匆走马观花，脑容量一时无法容下眼睛所摄取的巨量自然与人文图景，但一旦回到家中归于平静，一旦重新被案牍劳形或琐事缠身，心便不由自主想突围此在，投奔那片透着浓浓人文包浆的遥远山水。
与洞庭湖区环湖丘陵岗地比，永州的丘岗山地更显坚硬挺拔，正如柳宗元所言的“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
其时正值秋收，联缀在山体之间的大片稻田如同村姑追赶时尚的一次集体亮相，一律将头发块染成金黄，散发出成熟丰腴的气息。
几天来，我们通过高铁、汽车和双脚的切入和丈量，将大约三分之一个永州收入眼中拥入怀中和填入胃中。
在白云牵绕的九嶷山下，面对重建和翻修数次的舜庙，已然少了几分目睹帝子乘风而下的期待，倒是对千古翠微如斯的舜源、娥皇、女英诸峰多了几分遐想和敬畏。
涉足小石潭，潭水早已没有一千二百前的清洌，也难以觅到“空游无所依”的游鱼，但因为柳公用文字的形式对它定义和列传，即使它现在无迹可寻，也已如鸣珮环般地永存于中华文化典籍之中。
在黄昏和街灯一同来临的柳子老街，我们幸逢一年一度的百家宴，一张张圆桌壮观地铺满整个街道，尽管炫目的红色塑料桌布和塑料凳子大大冲淡了这一古老民俗的成色，尽管各种流畅的程式和操作也显露出开发商旅游营销的嫌疑，但在某个角落的饭桌上，忽然喧嚣起阵阵有男有女的划拳斗酒声，仍然不经意地透溢出这块土地至今浓郁未散的古风。
当然，最让我长怀在心的还是蓝山县境内的那条舜水河，那座叫作野狗岭的名字很土的山，那是我的水缘之源。
如果说血缘是一个家族代代相承的遗传密码，地缘是一方土地经年累月的共同记忆，那么，水缘就是一条逐水而居首尾相连的人们共沐恩波的脐带。
在沥沥细雨中，我们沿着水流在野狗岭“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万千翠绿扑面而来，清凉爽气洗心漱肺，淙淙水声连绵不绝，呈现某种恒定的质地。
我们每个人都步履端庄，像参加某个宗教仪式。
随着水流越来越细，我的思绪却越来越阔大而广远，不时飞向它的中游和下游，飞向生机勃发的长株潭城市群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我的家乡，似乎我向前每走一步，都在小心翼翼地确认：就是这一脉涓涓细流，一路向北，广纳博收，滋兰润蕙，最终孕育出了湘楚大地上生生不息绚烂繁盛的潇湘文明。
我赶紧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双手虔敬地掬一捧清水喝起来。
我尝到了母亲乳汁的那种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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