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有台浅黄色的收音机,平时束之高阁地放在书架上,用一片线织的布艺盖牢。
小孩根本不许碰,大人下班回来有时会听听他们感兴趣的节目,周日也许我们才能调到小喇叭或故事会。
自从有了偷听国外反动电台的瓜田李下,属于奢侈品的收音机便不见了踪影。
书架对面放了台二手缝纫机,孩子们没事就收拢一些破布条合在一起扎鞋垫练习手脚协调。
也没见母亲用它做了什么新衣服给我们过年,基本上是件中看不中用的家什。
倒是下放后在农村大受欢迎,搁在茅屋门前免费使用,融洽了与周边邻里乡亲的关系。
其实,家中最不起眼也最为实用的就是热水瓶了。
老祖宗传下来的饮食习惯,什么都得吃热的。
尤其是喝水,必须喝热开水,否则就等着肚子疼,赶不及上茅厕,送进医院还要打针吃药,这是我们从小就知道的唬人道理。
那时热水瓶大多是竹子编的外壳,后来也有镂空铁皮卷成的,涂成灰,黑色,甚至也有红的。
瓶塞用软木做成,装满热水后千万不能使劲按紧,否则会永远拔不开。
新水瓶买回家,首先要放在耳边听听空瓶的声音。
如果是满满的轻轻的嗡嗡声,便说明是好的。
如果没有回声,或耳朵感觉不到某种轻微的冲力,那就是个次货。
后来懂了主要还看饼底那个小疙瘩是否完整无损,整个水瓶的保温质量就靠这个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
家里总有几个水瓶。
不光供喝水,还用于做干饭,刷油碗,早抹脸晚洗脚。
等我有了拎得动热水瓶到街口老虎灶打热水的力气,这个光荣的家务就落在我身上。
老虎灶有两个木制的笼桶,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每次女主人用大铁勺(直径比最大的碗还大几圈,有小板凳那么高)直接从跟前的小笼里取水,一勺基本上灌一瓶。
偶尔从铁漏斗溢出的开水会顺着灶台流走,这动作可比打油的师傅粗糙多了。
有次打开水回家到半路,碰上玩伴在院门口斗鸡,禁不住怂恿,放下热水瓶,直至它被无意碰翻,一地开水幸好没烫到人。
我的一顿皮肉之苦换来新的成员。
哦,对了,它还有一个特别功能,晚上放进米和热水,隔天早上就能喝上黏稠的稀饭,走到学校肚子里还是热乎乎的。
热水瓶陪我走完在工厂的七年岁月。
厂里锅炉如超大号热水瓶有几人高,有专门师傅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添煤加火。
那是个苦差事,除了有冬天取暖和炉边烘衣服烤山芋的福利。
我工作三班倒,打热水没有固定时间。
因为离食堂很近,经常会去那儿洗碗(或者剩菜冲成汤)。
铝合金饭盒(好蒸饭)导热太快,每次都弄得气腾水溅,手忙脚乱,远不如宿舍里的热水瓶用得顺当。
大学生活当然也少不了热水瓶。
出热水的一排龙头远离锅炉房,手脚勤快和要求进步的同学会主动揽下此事。
那时我们一屋七个人,手大的可以一次完成所有水瓶的注满。
地震期间它曾作为预报神器倒立在门口护驾。
印象深刻的毕业前夜,所有瓶瓶罐罐都被扔出窗外到天井里,包括热水瓶。
终于熬出头的冲动让大家都忘了世上有三样物品碎了有害,温度计,日光灯管和热水瓶。
出差到国外最愁的是没有热水喝,带的茶叶纯属聋子耳朵。
憋得不行,就直接放浴室里的热水,后来干脆自带迷你热水壶,电源不对也够麻烦。
再后来找到窍门,可以用咖啡壶烧热水。
长期旅居后从未用过热水瓶,需要时只能现烧现用。
曾在华人开的杂货店里看到过它,犹豫许久还是放弃了。
热水瓶不在,乡愁依然。
曾几何时,热水瓶不知不觉地退出了舞台。
热水仍有需求,烧开和保温的方法则推陈出新,无奇不有。
热水器几乎每家必备,不敢想象当年两三天洗次脚,爱干净的人每周日才会上澡堂。
热水温度设置多个档次,“指”挥出水停止,自动保温那是标配。
国人也学会了喝饮料,多味的提神的冰镇的供选择,搬运来的山泉不用烧开也能喝,凉白开也能做成罐装品牌,那还有热水瓶什么事?就像许许多多平凡的东西,用起来顺手不觉得重要,有了替代品也不会感到意外和惊讶。
世界就是由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物组成,包括一众平民百姓。
我们每个人都像只热水瓶,一生经历过燃烧激情,冲抵沸点,努力持恒,缓慢降落,自然常温,冷却冰冻。
热水瓶改头换面无数茬,唯有温度的曲线始终不变。
作者简介 孙飞飞(当年用名)60-70年在清江(淮阴)接受过基础教育:实小-淮中-清中。
离开后辗转多地,从业顺机。
履历最后一行论定:全民经商创汇的拓荒人。
目前是归根养老的美籍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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