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人到西方国家开会者不可谓少,但鲜有详细记录细节的。
阮炜教授于2023年七月赴意大利罗马参加国际英文教授联合会三年会,将会议和见闻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并形成了这份文字,或许会有助于读者们对西方的理解。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阮炜】 7月9日周日抵达11点半后,从五道口乘地铁去首都机场。
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到达时离登机只有不到一小时了,而排队办登机手续的队伍太长,只得走特殊“国际航班”渠道直接进入。
仍非常紧张。
因为比从前增加了不少程序,例如检疫就很耽误时间,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从前没有的重复性检查。
回头看,起码得提前三个半小时。
不知道新情况,从五道口出发只提前了两小时。
还好,除了不止一次要求走特殊通道,以及在机场内狂奔十几分钟以外,可谓有惊无险,刚刚赶上登机。
换钱就没时间了。
飞行中十多个小时看了六七部电影。
很担心身无一分欧元如何搭车去酒店。
还好,用万士达卡在机场内的自动换币机上换了500欧元,立即出站找了个的士。
一上车司机就语音输入目的地Hotel Ripa Roma导航,屏幕上显示的路线跟在地图上的路线相符,所花费用跟机场人员所讲的一致,即50欧。
排队过关时,跟一个中国同胞搭讪,顺便问了一下搭车的情况。
他说意大利出租车司机会多绕路以多赚乘客的钱。
但至少我这个年轻司机没这么做,且态度超好(虽不会讲英语),上下车都殷勤帮我提箱子,职业精神颇佳。
宾馆与学会Hotel Ripa Roma宾馆位于市中心Via Trastevere一带,距威尼斯广场不到两公里。
建筑有点老旧,电梯小到一次只容得下标准体重者三人。
从房间看出去,看不见十分漂亮的景致,但宽敞(30平米)、明亮、舒适、装修前卫,还有一个带休闲桌椅的小阳台。
Via Trastevere街景 此次赴罗马所开之会,是IAUPE即国际英文教授联合会即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 of English的2023年三年会。
该学会创建于1951年,每三年开一次三年会;会员来自上百个国家。
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会员通常是已有一定影响力的资深英文教授,申请入会者必须有两名老会员推荐。
IAUPE的2013年三年会在北京召开,由清华大学承办,北京外国语大学协办。
学会似乎没有接机的概念,根本未安排从机场、火车站或汽车站到酒店的交通工具,甚至连交通信息也没能提供。
我想,学会假定,参会者完全可以自己查询搞定。
虽然给了酒店信息,会务组却并不帮助具体联系,所以参会者得自己联系。
这对中国人来说可能会有点麻烦,但对西方人而言应该问题不大。
7月10日周一“全球性”中世纪酒店早餐非常好,有品种高质量的点心、水果等。
早餐后,顺便问了一下三个学者模样的、看似去要开会的人,会议巴士何时出发?被告知,并未安排酒店到会议地点的交通工具,得自己解决。
于是我们要了一辆的士。
要是在国内,会议已经砸锅了。
但慕尼黑的学者们除有一人说“ridiculous”外,并无太多怨言。
上午下午都是中世纪英语语言文学。
最后就“The Future of Global Middle Ages”自由讨论。
难为这些英文教授了。
首先,如何界定Global Middle Ages?还有,对其他文化传统几乎毫无了解,怎么谈,谈什么?少数专攻中世纪的日韩学者有完全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显然更有资格讲话,可他们的英语水平明显低于西方学者,不可能掌握会场主动,所以就成了主要由西方英文学者们自说自话的global。
不过,能想到这个话题不失为一种进步。
趁着活动间的空隙,去了约1.5公里外的威尼斯广场。
1985年8月、2013年8月游罗马都来过这里,但只在小山丘台阶上坐坐打望城市风景和来往的行人车辆,山丘上边巍峨的建筑都不对公众开放。
今天爬了近两百个台阶才登顶。
建筑看上去较新,是纪念意大利统一的,1911年才修建。
有无名士兵墓,大致相当于中国的无名英雄纪念碑。
丘顶展览厅以教皇英诺森三世(1161-1216)为主题,永志其功德,尤其是对罗马城市发展的贡献。
12世纪后期至13世纪前期,罗马教皇权势处于鼎盛阶段,英诺森三世个人修养好,智商高,精于权术,善于管理,不仅对意大利而且对整个中世纪欧洲产生了极大影响。
罗马威尼斯广场 大教堂与政教关系5点开始,会议安排,澳大利亚天主教大学罗马校区主任,皮肤黝黑、大腹便便的Claudio Betti博士作向导兼解说员,带领二十几位参会学者参观了Trastevere 大教堂(Saint Basilica di Trastevere)和附近的一个小修道院。
大教堂3世纪始建,后多次修缮,但其早期中世纪结构仍保留完好。
博士给我们介绍了大教堂的历史沿革,和一些建筑细节、装修细节,尤其重点讲解了一些教堂装饰画的内容及历史。
博士提到的一些事实特别有趣,如位于罗马市中心的Trastevere大教堂是梵蒂冈的财产,理论上讲,就是梵蒂冈的领土,诸如此类的建筑在罗马城还有好几处;解决中东问题,为什么为可以参照这个模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有争议的领土也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再如,在意大利共和国成立后不久的1871年,意大利所有教堂的归属权一夜之间变为国有。
这似乎是一种全新的政教关系。
世俗政权压倒教会了?不是的,天主教会的自由一如既往,教会的权力一如既往,不仅对教徒们该征多少税就征多少税,而且因教堂已是国家财产,维修保养现在由国家负责,而赚大了。
我想,实际情况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但意大利政教关系不同于其他西欧国家尤其是新教国家由此见一斑。
天主教会影响力之大,从晚至二十年前,所有意大利国立中小学和大学仍然得把天主教思想教育课设为必修课也可见一斑。
在其他西欧国家尤其是新教国家,这是不可想象的。
Trastevere大教堂 一个小插曲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离开教堂时,看到大门两旁各有一个小个子老龄女性乞丐,她们衣着褴褛,看似全身肮脏,各自端着一个乞讨钵佝偻着背行乞。
Betti博士跟其中一位热情打招呼,她也热情回应,两人立马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聊起天来,像是多日不见的老朋友或老同事。
这时,老太太的脸一下子亮了,完全不像乞丐,而更像知识分子。
由此想到,乞讨很可能是她主动选择的职业,并非生活不下去才乞讨,而是把乞讨当作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更能使人对上帝谦卑、对世界谦卑的生活方式。
晚上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荣誉教授松田隆美在一家披萨店共进晚餐,AA制。
松田的专长是中世纪英国文学,1980年代初在约克大学和牛津大学做的博士学位。
获悉,近二十年来,在日本大学,英语地位有所下降,而全球化课程风头强劲;其英语系课程设置与西方国家乃至中国大致相当,聘用的外籍教师所占比例约百分之五,与中国英语系大致相当。
7月11日周二让人昏昏欲睡的大会发言上午听了荷兰Croningen大学Richard Landsdown 的“Carl Schmitt and Isaiah Berlin: Radical and Liberal Reflections on Romanticism”,香港中文大学Simon Haines的 “Doing Character in Language:Austen, Smith and Moral Sentiment”。
前者貌似学理新鲜、深奥,其实了无新意,同样的话已被政治哲学界说了无数遍;后者讲的是奥斯丁与亚当·斯密对道德情感的认知及呈现,认为二者有一个共同点,即,都用外在“situation”而非内在“良心”来建构人物的道德自我形象,故而有新意。
两个发言者的陈述本身可谓完美,明显好过一般会议上的presentation。
中午和下午跟香港一位大陆背景的学者聊了聊。
这二十几年他一直在香港。
对中央政府在解决香港问题上的做法,他的看法明显不同于一般大陆背景的学生或学者。
下午一个大会主旨发言是哈佛大学教授James Simpson的“The Shock of the Old: Recognition and the Humanities”海德格尔式的玄乎,有点像哲学,又有点像修辞理论,空对空讲了一个多小时,让人昏昏欲睡。
答问环节,不止一个学者挑战了recognition这个概念。
学术会议的游戏就是这么玩的。
全民皆兵的瑞士会后的酒会(Reception)很有意思。
最初与美因兹大学的Alfred Hornung聊。
他做transnational 文学研究,与我所谓“跨文化小说”属同一类型。
这个路数明显不同于一般英文学者,要求对英语国家乃至西方以外的文化和族裔有较多、较深的了解,所以眼界更宽阔。
后来瑞士弗里堡大学(University of Fribourg)的Thomas Austenfeld加入。
他为人随和,很能侃,思路明显比Alfred Hornung活跃。
聊了聊瑞士的政治体制,认为瑞士不是个nation,而是一个federation。
这一点一般人都知道,但他还说瑞士无中央政府。
什么中央政府?它完全就是个空架子,因实权即财权都掌握在各个canton或邦手里。
所以瑞士既不参加北约也不参加欧盟,一直中立,可以不养军队;养军队,拼先进武器,那是“大玩家”们的事。
这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瑞士比一般欧洲国家富裕(当然物价也高企不下,以至于瑞士人常常跨境溜到德国购物)。
然而,瑞士虽然不养军队,却是全民皆兵;四十岁以下成年男士得考射击技术,一旦有事,人人都是citizen solDIEr;各家各户都有枪,但弹药被国家严密管控;若有事,政府会发子弹给公民,但必须一颗颗数清楚,警报解除后又得一颗颗数清楚还回去。
我表示,枪支泛滥、校园枪击案层出不穷的美国应该好好学习瑞士的做法。
向塔斯马利亚人道歉?Thomas认为北欧诸国与德国、荷兰、比利时、瑞士等国更有欧洲情怀,这些国家的人更有欧洲认同,即更愿意以欧洲人而非具体某国人自居。
问,法国不是欧盟的顶梁柱吗?但他认为,法国的欧洲情怀不如以上国家。
顺便还聊了俄乌冲突。
Thomas说他们很担心美国人从冲突中撤走,他们早已厌倦了插足世界事务,已从多场冲突(如伊拉克、阿富汗等)中撤走。
如果美国人在共和党上台后撤离,欧洲人还真挡不住俄罗斯。
最大的问题是,今天可以侵略这个国家,明天就以侵略乃至占领任何一个国家,如此这般,岂不天下大乱?所以“侵略”无论有何原由,都是不对的。
他和Alfred都认为,中国是俄乌冲突“最大的赢家”。
我说未必,中国人其实很担心俄乌冲突升级,也担心其长期化;不断打下去,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全世界的发展会受很大影响,更不用说中美关系还可能因之进一步恶化。
乌克兰危机给欧洲带来了大量的乌克兰难民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