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秉昆)的心仿佛被刚刚摆脱的事掏空了。
那事已经过去,如同历史,如同从他心里滔滔流过的江河水,冲走了内心里的许多脏东西,包括堆积在内心边边角角的脏东西。
他知道那类脏东西以前在自己的内心里一直有,就好比烟道通烟必挂烟油,自己每长一岁,内心里的脏东西也就挂得越厚,堆积得越多。
”——《人世间》(第七章 )梁晓声“烟道通烟必挂烟油”,这大概就是在人世间行走的感觉。
心,如同烟道,一件件从心里经过的事,如轻烟一般,都成过往。
我们也常说那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是的,不让他过去也不行啊,你留得住一缕烟吗?只是,雁过留痕,烟过,留的是“烟油”。
“烟油”这个词,说的太形象了。
把那种又脏又腻、又难摆脱的劲儿,那种疲惫不堪又一身臭汗的感觉,那对人生的没脾气,都说出来了。
周秉昆的“烟油”是什么呢?可能是他亲眼所见身边的工友被执行死刑后,留下的恐惧,是因出生在一个脏街部落产生的自卑,是他低三下四求人调了工作单位,却仍被安排干苦力的郁闷,还有对姐姐抛下家人私奔的气愤。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粘乎乎地粘在心里,摆脱不掉。
自己动手清洗过油烟机的朋友,是不是都有过这样的感受:清洗的过程非常艰难,但洗完之后,看着光光亮亮的油烟机,那就是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儿的开心和舒坦。
尤其是有人发明了那种强力清油烟的洗涤灵,一喷,一抹,就洁净如新(此处非广告),那种感觉简直太爽了,甚至会有一种治愈感。
可是心里挂的这些“烟油”,用什么来清洗呢?针对心里烟油的强力洗涤灵,又是什么呢?我们刚才分析过,心里的“烟油”是因为有“事”经过留下的,那么,根据相似相溶的原理,清洗这些烟油,也要用“事”来洗。
用怎样的事会有此等功效?我们先来看看周秉昆的做法。
周秉昆用的是一件让他感尽了人间疾苦的事,一件看起来比他的那些痛苦更痛苦的事 。
这还不够,还得让那件事的痛苦,给自己使劲儿地擦那么一下,就像洗油烟机时用的钢丝球,必须经过一次疼痛的摩擦,才能达到最终的效果,才能如同“滔滔流过的江河水”,彻底冲走心里的脏东西,冲净那些“烟油”。
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那是在比他出生的脏街部落还低级还不堪的地方发生的事。
一位年迈的老妪,含泪求他,一个眼盲的孩子,给他跪下。
因为,他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他们太需要他手中的四十块钱。
但他们并非路边乞丐,他们是周秉昆那位被枪毙工友的家人。
听起来好像周秉昆很冷血,工友的家人有困难,帮一把又怎么了,还至于让老人孩子这么求你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周秉昆本来是出于好心去给他们送钱的,但是工友的妻子,知道了他是替两个仇人来送钱,就劈头盖脸把他和钱都赶出了家门。
本来周秉昆就有点瞧不起他们这些贫民窟的人,出于同情来帮忙,倒被这样对待,他气愤至极。
谁知,后来又发生了老人孩子求情的一幕。
老人,是女人的母亲,孩子是女人的幼弟。
女人因为给钱的两个人把丈夫逼上绝路,对他们恨之入骨,宁肯饿死也不要他们的钱。
可老母亲心疼女儿,何况她还怀着死去丈夫的孩子。
就这样,眼见这绝境中苦苦挣扎的一家人,被他们骂着、赶着,又拉着手,抱着大腿含泪求着。
老人为了儿女的不顾颜面,孩子本能的求生欲和真诚的体温……这么一系列的以毒攻毒,一下子让周秉昆的内心被冲刷,被摩擦,被喷了一层强力洗涤剂。
首先,对他们的歧视和气愤消失了,然后,又感觉到,自己内心那些所谓的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
回来的路上,刚刚发生的事情,继续在周秉昆的心里摩擦。
他真切地感受到,那老人和孩子,似乎不是在给自己下跪、求自己,而是给了一个莫大的恩德,让自己把以往心里的那些痛苦,彻底放下,恐惧也消失了。
脏东西被冲走了,烟油被洗净了,自己的心又回到最初那光亮洁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