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每日人物的专栏“千万间”。
房子背后,是人,是城市,也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们纪录人与房的故事。
一方面,试图帮助年轻人了解地产以及城市的运行,以作出更理性的置业决策;另一方面,透过“房”这个角度,去理解社会,探讨人和环境的关系。
这期我们关注那些“高贵”的县城房。
同样是县城,有的房价低如鹤岗,而有的可以逼近新一线城市。
留不住本地年轻人的县城,又将靠什么撑起房价?文 | 钱衍编辑 | 楚明运营 | 小小今年4月,莆田女孩雅茗陪闺蜜在老家看房:本地县属的一个镇子上中心区域的新楼盘,中间最好的楼层价格达到了1.2万,其他楼层也要1万元左右。
而且因为供不应求,还需要先摇号才有购房资格。
雅茗把这个价格回复到了豆瓣小组一个叫做“想知道你们十八线小县城房价多少”的帖子下,网友们回应热烈:“浙江,这几个月猛涨到15000,但是我估计过两年会跌回12000左右,稳定一段时间,再慢慢涨吧,毕竟就几十万人。
”“四川某十八线县城…高的有一万一二的,不过均价也八千左右。
”“现在均价1.5万一平,县城那边2万、3万一平。
”不久前,一篇关于全国有100多个县城(县级市)房价过万的报道震惊了全网,很多县城房价远远高出了一些省会城市:东北的哈尔滨、长春平均房价刚刚过万,而身处西北、西南的银川和贵阳则在八九千徘徊。
在房价最高的20个县中,浙江上榜13城,海南、江苏各3席,河北一席。
海南陵水县拔得头筹,以3.4万的均价高居榜首。
如今,这些县城的房子,也令人感觉“高攀不起了”。
▲县城房价排行榜前20。
图 / 网络咋就这么贵?陵水县城房价超过3万的话题火了之后,海南一些本地媒体的微博下挤满了当地人的评论,“人均工资三四千,房价却过万!”登榜前20的3个海南县城都紧邻三亚,陵水是最近的,主打的是三亚同款海景。
和陵水一起作为三亚外延海岸线的还有万宁和乐东,平均房价也分别达到了2.3万和1.7万。
不过,在海南,房价高的县城可不仅仅在三亚周边。
90后黎族女孩惠惠的老家是海南西部的昌江县,根据“房天下”的数据显示,昌江的平均房价从去年7月开始就没低过1.2万元。
惠惠父母的房子在昌江的市中心,二手房的价格从8千元到1.5万元不等。
五六年前,住单位没有产权房子的父母随着本地商品房的兴起买下了这套住宅,当时房价大约四五千一平米,尚属可以承受的范围。
随着全海南开始发展旅游业,“山海黎乡”成了当地的宣传定位,房价迅速翻倍,小区入住的300户人家中大概有50来户每年定期来过冬的“候鸟家庭”。
惠惠在海口一家大型企业从事HR工作,收入比当地的平均值高了不少,但买房仍是她想都懒得去想的问题。
不论是海口还是老家昌江,她都买不起。
跟很多海南本地年轻人一样,她平时在海口工作,在非市中心的区域租一个单间大约需要800元左右,周末开车2小时回父母家,至于房子,“等到结婚需要考虑再说吧,实在不行跟父母住。
周围的年轻人当然也想要自己的空间,但是想也没用啊!”“海南这边年轻人结婚,婚房不是必需品。
”——这是洪滔在三亚生活十多年观察得出的结论,他中学时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来到海南,成为一名新三亚人。
社会学专业的洪滔一直在观察和琢磨海南的人和文化,“去海口工作才是海南年轻人的目标,三亚是外地人的三亚”。
而他分析三亚周边县市房价之所以那么高,“是因为外地人都喜欢住海边,而海边一共就这么多地”,供给有限,但是全国向往海南海景房的人却源源不断涌来,造成了沿海房价一路飙升。
▲海口某售楼处。
图 / 视觉中国“这跟本地人也没什么关系,一来是买不起,二来本地人本来就不喜欢海边,海南历史上,越有钱的人住得越靠中心,海边意味着台风一来很可能你的一切就都没了。
”他说。
2020年海南全省GDP为5532亿元,全国排行28,跟当地高昂的房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说海南的高房价跟当地人有一层天然的隔阂,浙江县城的房价则是随着本地人的富裕而水涨船高。
外地人眼中浙江的“藏富于民”乍听上去还有些虚,但在来自金华的95后林森的眼中,这些都是有据可循的生活细节:小学和中学的同学家里都在开厂做生意,商品覆盖服装、扑克牌、木门等,家家户户都会在镇子上搞一间店铺,小时候的日常聊天是“家里一笔生意被骗了50万”……林森家做的是皮革生意。
为了开厂做生意的政策和便捷,从小父母带他辗转生活了好几个不同的县市,这让他对家乡各地的产业有一种既深入又跳脱的观察:“每个地方在我脑子里都有个自然关联的产业。
”比如提到永康,林森立刻想到那里都是“生产型企业”和政府大力树立的“五金之都”的形象,东阳自动匹配的是影视和红木产业,武义则是旅游业和茶叶。
浙江各地的政府会有意把产业集中起来,形成“一镇一品”的产业集群。
林森家的生意曾经从义乌迁出就跟这些集群有关,因为自家的皮革厂不是当地当时力推的产业,义乌的厂房、人工又水涨船高,因而林森的父母总是在寻找更有利于成本控制的方案。
“世界小商品之都”的名号就是义乌政府推出来的。
义乌的经济发展带动了房价的攀升,尤其是这两年直播电商兴起。
从外地来“直播村”寻找机会的人需要租房,赚到了钱的就有买房的需求,而义乌国际商贸城附近的店铺,几十平米的空间最高年租金能达到50万,日租金高达每平米70多元。
▲义乌工业园仓库,一批批货物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
图 / 视觉中国除了产业,林森对各个县市还有一些“人格化”的感知,“我印象中的武义人都很随和,永康就透着精明的气息,义乌小商品比较出名嘛,那里的人社交能力都比较强”。
在他的印象中,浙江人除了全国著名的“温州团”,其实大多没有炒房的传统,但是大家都爱买房。
“首先老家有自建房的话肯定要盖得特别好,装修是要花钱花心思的,有了钱就会在县城买房,再有钱就会到杭州去买。
”当地人“喜欢买房”,在他看来,不是外人眼中的“炒”和“精明”,而是因为大家都忙于经营手上具体实在的生意,对投资理财没有太多的认知,买房子则是一种保守的资产观念。
这种观念使得浙江人对房子的需求持续火热。
根据“中国房价行情网”3月的统计数据,浙江全省53个县域中,有46个地区平均房价过万,几乎占据了“全国房价过万县城”的半壁江山。
同样有经商传统的莆田人跟浙江人一样爱买房、囤房。
做钢材生意的雅茗看来,买房是莆田人毋庸置疑的传统行为,“没房是不够资格娶到好老婆的”。
在当地婚恋市场上,“体面”的男方首先家中的自建房至少要有4-5层,其次要有商品房,然后还要有百万以上的聘金——雅茗一个闺蜜的聘金甚至达到了200万元。
来的人,走的人莆田的高昂聘礼某种意义上推波助澜了房价的上涨,但与此对应的是没有足够的人口流入。
莆田市政府2018年底发布的《莆田市人口规划通知》中提到“我市流出人口数量过大且在未来仍趋于上升,使得常住人口远远小于实际的户籍人口”。
2020年初福建省9市人口流动统计数据表明,全省只有福州、泉州和厦门三个城市总人口有流入,而莆田高居人口流出榜首。
雅茗观察,外地女孩鲜少嫁来莆田,外来工作的人也很少留下来,自家和朋友家的企业里,也会有一些云贵川等地方来打工的外地人,但是本地人做生意排外的习惯使得他们只能打工,没法长期扎根;加上过高的房价,这些打工人大多赚了钱回老家去盖房子了。
莆田留不住异乡人,浙江大部分县城也是。
林森回忆起小时候,不仅家里工厂打工的,很多朋友家的保姆钟点工也有外地来的,但是没听过谁会在本地安家落户。
与“外地人不留下”相对的,是“浙江人不爱离开浙江”。
大学离省、硕士出国、工作在上海的林森是同龄人中的异类,父母一再催促他“做电商工作干嘛要去上海,回杭州啊!” 林森的中学同学大部分都留在了浙江,很多同学的成绩足够考上外地的985,但他们都不愿离家,选择留在本省读大学。
如果考到杭州,父母大多会早早给他们在杭州买房子,前几年还不限购,最近要买商住或者不限购但是偏一点的区了。
经商开厂的父母喜欢让孩子进入体制内工作,留在杭州最好,因为大家大多不缺钱,希望孩子的人生可以稳定、舒适、低风险。
家中富裕、不喜欢出省、提前给孩子准备多套住房……浙江人的这些习惯,大概成了经济好、产业好的因素之外浙江房价高的另一个原因了。
江苏和浙江一直是外地人眼中东南沿海富庶之地。
不过这两个省份却有些有趣的差异:江苏整体经济数据更好,但浙江全线房价更高。
▲江苏盐城射阳县城夜景。
图 / 视觉中国在前文提到了《全国县域房价排行榜》中,前10名有7个在浙江;而在2020年底社科院发布的《中国县域经济发展报告(2020)》中,“全国县域经济综合竞争力”榜单上,江苏省在前10名中占据了6席。
相比于浙江年轻人的恋家,江苏人显得更爱往外跑。
有的是主动出击,有的则是被迫无奈。
阿伟就是无奈出走的。
普通家庭出身的他没有太多资源、也没读过大学。
两年前在老家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汽修店铺,由于经营不善而倒闭,为了还债不得不离开家乡到上海开网约车挣钱。
老家没房、也买不起房的他为了节省房租,在上海北边的嘉定区租了个一千多块的单间。
阿伟的老家昆山是全国最受关注的县级市之一。
地处上海和苏州之间,昆山近年来承载着大城市的人员外溢,人口连年增长。
在2020年底社科院发布的《中国县域经济发展报告(2020)》中,昆山位列“全国综合竞争力十强县”榜首,GDP总值超过4000万。
迅猛的经济发展伴随着高房价,根据“中国房价行情网”的数据,2021年5月,昆山平均房价约为2.1万每平米。
海南的年轻人也很恋家。
洪滔观察,自己高中的同学中大学考去外地的,90%毕业后都回海南了。
十几年前刚搬到海南时,他对本地人的宗族观点感到震惊:一到清明端午,没有人会加班工作,家家户户都要上山祭祖,那是海南的公路一年之中唯一会堵车的时刻。
宗族纽带和生活习惯都让年轻人恋家,即便外出上学、工作,但很快都会回到海南。
惠惠一家也是如此。
惠惠有个表姐大学专业是园林设计,毕业后苦于海南没有对口工作,在外漂了几年,直到近年海南各种产业开始陆续发展,才得以回乡找到对口工作,“心中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惠惠大学也是在海南上的,但工作的第3年,她随公司去上海工作了半年。
在她看来,“年轻时总要到外面看看、体验一下,但一开始也没打算长待,积累一段时间还是要回海南的。
”不仅本地年轻人先后回家乡,海南也在努力吸引外地人,虽然比几年前“新一线”城市的抢人大战节奏慢了不少。
▲海口市综合招聘会。
图 / 视觉中国作为HR的惠惠最近刚为公司引进一位来自东北的资深工程师,40多岁,经验丰富。
这位工程师在别人眼中早已安稳的年纪举家搬迁,除了因为高收入,还在于海南为了吸引高级人才而提供的全方位条件:他的孩子刚上初中,留在东北老家只能上普通中学,但是到了海南则能去海口最好的中学。
自称“海南野生社会观察家”的洪滔一直在关注海南自贸区的建设,在他看来,海南本地的人才还无法支撑自贸区的建设发展需要,但是变化在慢慢发生着,一方面,海南本地在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同时,也在想尽办法让外地毕业生进来。
“毕竟,我这样从事小众行业的人都可以回三亚创业了,业务也在逐渐变好。
”惠惠则是更直接地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在招聘过程中,她发现看海南工作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虽然很多人“纯粹是出于对海南的好奇”。
囤了房,然后呢?不论是引进人才,还是大批定期来过冬的“候鸟”人群,外地人的涌入让地皮有限的海南房价一再飙升。
洪滔记得有一阵子一些开发商因为拿不到三亚的住宅用地,私自建设,卖给业主没有房产证的房子,最后房屋被强行爆破,满心期待的业主们损失惨重,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新房买不到,大家把目光纷纷投向了二手房,海南二手房市场水涨船高。
相比而言,浙江县域的二手房市场则没有那么活跃,大家都在追逐新楼盘。
永康一家房屋中介的员工莉莉说,二手房一般都会挂很久,很多挂牌的房子跟新房也没什么差别。
作为房产中介,她的业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