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 | 朱秀坤古镇的老街旧巷里,那些临街老店面、旧铺子、小茶馆、老作坊,沿袭旧习俗用的还是排门。
清早,“吱嘎”一声,主人先打开当中的大门,这才从长长的门槛抽槽内抽出一扇排门,又抽出一扇,依次叠在墙角,这才看清杂货铺里的烟花爆竹,油盐酱醋,烟酒糖果,暖瓶水壶,竟还有超市里买不着的石碱、皂角、蛤蜊油。
斜对门的银匠店,勤快的老银匠又开始了叮叮当当的敲打,两位碎花小袄的村姑一站一坐,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快要成型的一副八角锤的金耳环。
最热闹的还得是小茶馆里,每日一见的老食客们,大声招呼着,热气氤氲中,点一个茶头,烫一盘干丝,再要一个杂笼,包子、蒸饺、油糕、烧卖全有,边吃边聊,一顿早茶能喝上两个时辰,所谓“皮包水”是也。
有排门的老街,生活节奏慢悠悠的。
檐下挂只鸟笼,笼内画眉时不时唱两句。
窗前搁盆茉莉,油亮的绿叶间吐几朵雪白小花。
铺子里做绣花鞋的妇人,一双巧手在那里裁,剪,拼,缝,彩色丝线一会儿穿过去一会儿又抽过来,半天工夫才做成一双虎头鞋。
篾匠店里更是安静,篾匠夫妇腰间皆系一件粗布围兜,坐在竹椅上,专心致志地将悠长柔韧的篾青篾黄编成篓、筐、篮、筛,俩人比赛似的,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唯有几上的电视机咿咿呀呀地唱一段地方戏,添几分热闹,他们一脸的安详真是让人向往。
这样的老街,旧时并不罕见。
排门卸下,墙角一堆,就是一天。
客是流水的客,店却是铁打的店,哪怕主人换了,那店还在,哪怕房顶生了瓦菘,排门还在。
天暗了,橘黄灯火亮起,排门一关,又是一天,日子流水一般不急不躁地过,市井人生,如烟往事,喜笑怒骂,爱与哀愁,排门内的生活与排门外一样地过,在游客眼里,文人笔下,竟也能品出几分诗意与生趣。
直到排门上有了苔痕,人也就一年年老了。
只是走过这样的排门,更觉得老街的隽永与蕴藉,更能感受到老街的味道。
记得汪曾祺的名篇《异秉》中,也将排门叫作“铺闼子门”,负责装卸“铺闼子门”的便是店里的小学徒,每日一早将门板一块块抽出来,按其所在位置排序,靠墙竖好。
直到晚上十点半,要打烊了,又将这“铺闼子门”一扇一扇装上,熄灯,睡觉。
那一排排铺闼子门内,就生活着卖熏烧的王二、开米店的八千岁、卖绒线的王瘦吾,做炮仗生意的陶虎臣,还有孩子们都喜欢的戴车匠……那天,走过北门老街,我站了站,忽然又想到那个笨笨的小学徒,受了责罚,上好铺闼子门,躲在门后呜呜地哭,向他远在故乡的母亲说:妈妈,我又挨打了!妈妈,不要紧的,再挨两年打,我就能养活你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