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透，工头就让他们起来吃饭，像吆喝驴子一样吆喝他们这帮工匠，快吃快吃，给十分钟时间，甭他妈磨蹭，今儿活儿紧，得赶工期呢。
于是，他就赶紧吃饭，先是盛了一碗粉条菜，然后一手 抓了三个馒头，蹲到围墙的边角，便大口吃起来。
工头在一旁梗着脖颈巡睃着，不断地催促着让大家快吃。
他吃完三个馒头，觉得还能再吃一个，就又去笼屉里抓。
你他妈真是饿死鬼托生，时间紧哩!于是，他就缩回手去，走向大锅，舀了半碗稀面汤，吸吸溜溜地喝着。
那汤碗里的面汤翻热翻热，烧得他嘴疼。
工头咳嗽了两声，开始布置工作。
工头说，今儿的任务繁重，老板催着赶工期，一组二组到兴隆花园里铺院子的地坪，三组四组突击甲秀小区的杂碎子活，五组到立交桥下砌绿化带。
大家听清楚没有?现在吃完饭的时间到了!操家伙出发!于是工匠们纷纷丢下饭碗，拣起自己的工具，乘上大卡车，开始往各自的工地赶。
大卡车开到立交桥下，他们跳下车。
技术员们已经用白石灰撒好了绿化带的线，搅拌车隆隆地转动着正在调整停靠的车位，运砖的三轮车有的正在卸砖，有的正在突突地往边沿停靠，一阵繁忙的景象。
于是，他就开始干活，瓦刀、水泥和砖，加上技术，熟门熟路的，一招一式，显得那么娴熟。
他原本是董王村里的一个老泥水匠，手艺是大兴水利基本建设那会儿学的，不想在改革开放的城市建设中竟然派上了用场。
本来他性格内向，是个不爱出远门的人，怎奈儿子考上了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加上学费高昂的原因，他只好背井离乡，掂了一把瓦刀来到了这个城市。
原想活儿不好找，谁承想到工地一问， 掂起瓦刀，叮叮咣咣地试了一把身手，便被录用了。
第一个月管吃管住2000元，第二个月管吃管住便涨到了3000元.第三个月便有人来悄悄地挖他，想让他到别的工地去，管吃管住6000元。
他的心就动了。
不想工头知道了他心中的小九九以后，找到他谈话。
工头扔给他一支香烟， 说:一心干活，甭他妈胡思乱想，供儿子毕业才是你男子的本事。
得了，一个月管吃管住300元，快去干活儿去吧。
尽管他被骂了，却心里喜得一蹦。
他正干着呢，不想工头站在了他的身后，催活命鬼一样催促他，快干快于!把他催得心情紧张，死心烦。
于是，他就假装着加快了劳动速度，把瓦刀蔽得当当响。
可他心里有主意，这活是咱干的呀，咱不能偷工减时，给人家干不好，对不起这个城市啊!然而，他没有干完就被分配到了别处。
本来临近中午时分，他几下子就完工了，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工头叫他，像吆喝驴子一样，让他暂停下手中的活儿，同另外一个工人去运输建筑材料。
工头说，工地上急需运料，你这点活儿先等等，赶紧去搭把手把需要的材料运过来。
他当时还说，稍微等会儿，我这边的活儿十几分钟就做完了， 做完就去。
当时工头就骂了他一句，你这吊货，叫你去你就赶快去，还等啥子字!我操!他说，我这边还有点活儿没干完呢。
工头说，就那几道灰缝?去你妈的吧，那边正在赶工期呢!耽搁了工期，那责任你负得了吗?他吭哧着，话语就有些软。
工头说，甭啰嗦啦，赶紧上车吧。
再磨蹭就扣你的工钱啊!他被逼得没有办法，就丢下了手中的活儿。
当时他还心想，等把工头交代的活儿干完了，再来把这底子给拾拾。
谁知，他去兴隆花园搬运完东西，又被派到了甲秀小区铺地坪。
刚铺完甲秀小区的地坪又被派到了谷水带的建筑工地。
谷水离立交桥越来越远了，又越来越忙了，忙得像被风轮撵着一样，没有空闲， 而且还像驴子一样被唤来唤去。
不过，他能想得开，像驴子-样唤来唤去，就像驴子一样唤来唤去吧，咱不是想挣人家钱的么?每当夜晚他躺在工棚的地铺上总是想，那么好的一个现代化立交桥，下边又是这么好的绿化带，而那个角的灰缝没有勾，显得毛毛糙糙，那该多难看啊!也许来这儿散步的市民们，看到了会骂，这是谁干的活儿啊?这么毛糙?这么不负责任?!因此，这件事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悬挂着，化不掉。
终于有一天，他被累下了病，在工棚里躺了两天，喝不进水，吃不下饭，就是一个吐。
吐出来的粘条子上，还带着血丝。
原想是高温中暑，过两天就好了，不想又过了两天，仍然缓不过劲来，而且神情越来越憔悴，面色越来越蜡黄，连呼吸也变得短促。
工头吓坏了，弯腰走进了他的工棚，说:你舅子真没福气，给你个高工资，本来可以在这吃香喝辣，谁知这福气你享不了!这个月的工钱现在给你结了，先回去看病，等病好了，再来。
他想了想，尽管壮志未酬，也只好如此。
于是便回到了家乡董王村。
然而，他这一回家，病就再也没好。
儿子放暑假时，在那个城市发了一个月的广告宣传单，等快开学了，这才回家来了。
见到儿子，他想起了那个城市，心里仍然放不下立交桥下那条砖砌花带的边角上的灰缝。
于是，便说儿子，你去把那没有勾的灰缝勾勾。
因为这点事，我一直惦记着，总觉得兑这个城市有亏欠!儿子就不解，觉得这是爹发烧发得太狠，被烧糊涂了。
娘就劝儿子，你去一趟吧，去去你爹的心病。
儿子就不情愿，说那几道灰缝不勾，谁会去注意啊，这大老远的....真是没必要!然而，儿子还是去了。
儿子走进城市，忽儿发觉这个城市建设得越来越美丽了，于是就想，这美丽也有我爹的一份功劳呢，因为我爹的汗水曾经洒在这里过。
忽然间，他觉得这个城市异常亲切，一股爹的汗香味浓郁而且是沁人心脾地飘然而来。
于是，立交桥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夏日的黄昏，一个小伙，拿着一个批灰铲，提着一个小灰斗，悄然地刮剔着毛糙的灰缝，然后再用活软的水泥，将灰缝勾整齐，勾出一种协调和美观。
此时，一缕灿烂的晚霞从西天边斜射过来，涂在他专心致志的身上，涂抹出一片灿烂的金黄。
作者：赵宏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