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家乐辑要“所有的书都是同一本书,所有的故事都指引同一个真相。
”——罗叔卡博《一千零一千夜杂谈》五一节那天我去参加了阿添的婚礼。
婚礼在福田车公庙朗廷酒店二十四楼的海景宴会大厅举行。
整个大厅都是落地窗户,白天拉开窗帘能看到深圳湾那一带的海景。
大厅一派富丽堂皇的装扮,到处是红色的饰品以及由鲜花和气球搭成的拱门。
阿添跟果果在二十四楼的电梯口迎宾,阿添穿着定制的毛料西装,果果是白色蕾丝婚纱,一副郎才女貌的阵仗。
阿添拍了下我的肩膀,说我能来他非常高兴。
果果蓦然回过头,仿佛第一次见到我似地十分热情地跟我寒暄起来。
我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
阿添说大家一起拍张照片,摄影师把境头对过来时我假 装要系鞋带弯了下腰。
果果就势转身去招呼她的一个女友了, 拉着说她们要一起拍照。
我给了个六百的红包,心想这钱算 是打了水漂了,在可预见的将来没什么机会能收回来。
给了红包后我便进去大厅了,在窗户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发了会呆。
陆续又有三四个大学同学过来,有男有女。
大家聊了些可聊可不聊的话题。
来的那几个都不是富家子弟,在一个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豪华婚礼上大伙没什么东西好谈的。
有个女生在用一款三星大屏手机看某部那两年极火的清朝宫廷剧。
她看得很投入,一会紧张兮兮,一会笑个不停。
仪式开始前的十来分钟她没看电视了,仿佛刚发现我似的突 然再次跟我打招呼,问我那个合伙的软件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她居然还不知道我去年输钱跑路的事,这倒令我十分惊讶。
看来阿添并没有在大学同学的圈子里传播这个事。
他的心是 好的。
可我倒宁愿他们早点知道并消化完那个故事,别当着 我的面才露出一副刚刚听说似的大惊小怪模样。
我跟她说那 公司我后来没搞了,现在继续在跑业务。
我象征性地问了问 她现在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说我哪有这么好的命, 男朋友家连房子都没着落。
马上她就八卦说阿添他们小俩口去年底在龙华民治那边按揭了一套新房,他爸妈还送了辆奥迪A4 祝贺他俩新婚。
如此等等,语气多少有点羡慕嫉妒恨。
这些事太TMD 老生常谈了,我就没再接话。
我倒希望她没来参加这个婚礼,这样或许她那个倒霉的男朋友将要承受的期望和压力或者能小一点。
我问她刚才在看什么电视剧貌似很好看。
她马上来了劲,说老唐你不会连《甄寰传》都没看过吧? 我说我听说过但没怎么看。
于是她跟我讲起了这个电视剧的种种精彩之处。
她的讲解很富于激情但没什么条理。
最后她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母后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的区别。
我说我不知道。
于是她更来劲了,十来分钟后当那首我们经常不得不在各种场合听到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时,她差不多向我解释清楚了母后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的区别。
我觉得自己受益终身似地冲她点了点头。
我在想就算他们请老子去做皇帝老子还懒得去呢,成天一大堆这么鸡毛蒜皮的事,又是母后皇太后又是圣母皇太后。
清朝那几个皇帝太 TMD 自以为是了。
误国误民不说,还他妈的一天到晚自我感觉良好。
他们为自己在后院种的两棵枇杷结了果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外面世界的人已经开始鼓捣机器了。
婚礼仪式整得非常温馨非常西式。
一个司仪模样的主持人先向来宾们先讲解了一下新郎新娘从认识到现在的各个 发展历程,各种照片,各种祝福和示爱的诗句。
很遗憾没看到澳门威尼斯人的照片。
我在想他俩是不是那次在澳门时就已经打了第一炮。
我只是心里嘀咕了一下, 没并站起来拿话筒问他们。
接着一个打扮得像个牧师带着副英国法官那种假卷发 的人开始问他俩是不是愿意娶对方或者嫁给对方。
答案当然都是肯定的,无论富贵贫穷健康或者疾病,他们都会不离不弃。
最后是男女双方的父亲讲话。
男方的父亲主要在感恩, 感谢女方的亲家这么多年辛苦培养出这么一个贤惠优秀的 女儿,他们家阿添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之类的。
女方家的父亲主要在感言,感叹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自己的小公主转眼就到了出嫁为人妻母的一天。
他告诫自己的女儿以后要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如此等等。
折腾了一两个小...说起来奇怪,我很迷恋国人喜庆或者过节聚在一起吃饭时的这股嘈杂欢闹劲,仿佛他们在尘世间的所有企盼和欲念都正在被满足被放纵被宽恕,仿佛他们可以就这么永生永世不管不顾地吃喝拉撒下去。
吃完饭后主办方还在附近安排了 K 歌活动,我没去参加直接回去了。
我担心在 KTV 时会有人走过来跟我分析四阿哥跟八阿哥在骑射和性功能方面的优劣并以此推断他们到底谁更适合继承皇位。
五一节后转眼又过一两个多月。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黎哥电话,他说赛叔前两天晕倒住院了,好像情况有点严重。
他 说他想叫上我一起去看看他,在深圳北大医院。
那个周末一早我直接坐车去了北大医院,在那跟黎哥碰头。
十点左右我们差不多同时到达。
黎哥带了些水果,我则 什么也没买。
因为带了东西不方便坐车,我原本是想到医院后在那附近买点什么结果没什么好买的。
黎哥说算了反正他带的水果够多就当我俩一起的。
黎哥打电话给凯哥再次确认了一下楼层,我们往住院大楼的九楼而去。
周末的北大医院人群熙攘,挂号缴费体检急诊,各个科 室都是人满为患。
我心想莫非生病也有时间规律可徇,一到 周末大家就同时病了。
我跟黎哥就此调侃了一句。
他回答说你年轻没怎么进过医院不知道情况,在深圳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医院一到周末都是这个鸟样。
他说这还是好的,周末要是去儿童医院光挂号你就得排半天队,而且有时候刚排到你当天的名额刚好全用完了你想杀人的心都有。
现在好点了,最后他补充说,现在都是网络和电话预约挂号,但人还是那么多。
我们来到 906 号病房,这层都是贵宾病房,全方位的医护服务每天收费八百,不能刷医保卡。
当初林秋宜的父亲就是把她转到了这里。
虽然我没享受过这种贵宾病房的服务, 但我坐过这栋楼的电梯。
当年坐电梯离开时的心情现在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临走时林秋宜的父亲跟我说他女儿以后不会再麻烦我了。
我已经有三四年没正经跟女孩交往过了,现在要是再有谁这么跟我说,我 TMD 定会回答说助人为乐是哥的天职。
蹉跎几年后我才知道人生中那种机会并不是太多,那种两情相悦准备谈婚论嫁的机会真的是稍纵即逝。
我们进去时赛叔正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凯哥坐在边上看书。
凯哥的女朋友——我想应该是——坐在他边上仿佛有点腻烦的玩着手机。
这姑娘长得不错,几乎没化妆。
我推测她应该是梅山老家那边的人。
我们互相轻声打了下招呼。
凯哥介绍了一下她女朋友, 陶枝,梅山人。
我跟黎哥捡位子坐下。
陶枝跟凯哥嘀咕了几句,便走了。
这时赛叔醒了过来,嘟哝着想撑起自己坐在床上,凯哥起身去扶了扶他。
“我的腿算是废了。
”赛叔开口说,“捡回来的半条老命也不知能撑几天。
”我跟黎哥都没接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感觉怪怪的,觉得人生有点荒诞。
上次见面还好好的一个人居然真的有生离死别的一天。
赛叔此刻依然很虚弱, 仿佛随时会过世。
来之前黎哥跟我说过赛叔这次脑血栓而中风时直接晕倒在沙发上,晕过去十几个小时才抢救过来。
下一次说不定他就那么过世了。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赛叔咳嗽了一下调侃道,“难道是最近玩百家乐输惨了?”黎哥笑了笑,说输惨的人是小唐。
我傻笑了一下没接话。
“小唐年纪还小,要去除年轻人的毛躁之气才能有精进。
”说完赛叔望了一下我说。
“没错,我确实挺毛躁了。
改起来好像也很痛苦,我太没耐心了!”我应道。
“当然啦,强行压制它肯定很难改的。
教你一个方法, 写毛笔字!坚持写一两年。
”“写毛笔字?!”我有点愕然。
我已经十来年没写过那玩艺了,还是小学时曾写过。
“没错,就是写毛笔字!先通过这些跟博弈无关的小事把自己的心性练好。
如果时间充足还可以考虑爬山和游泳。
这样既可以去除毛躁之气又能锻炼身体。
精气神三者相连,一荣俱荣!”“做到这些就能玩好百家乐?”我问道。
虽然听起来也有点道理,但我觉得还是不太靠谱。
“大道相通嘛,具体能到哪一步就看你的领悟和执行力了。
”说到这赛叔跟凯哥嘀咕了两句,凯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片。
赛叔动作迟缓地把那纸片摊开抹平,仿佛在检查什么似的看了一遍。
“这是以前我们那个社团的人切磋时总结的一个东西, 小唐你看看吧。
”说完他把那东西递向我,我赶忙站起身接住。
那张绉巴巴的纸片上写着《百家乐辑要》,下面是章节目录。
目录是 从第零章开始,第零章的题目赫然写着两个字:戒赌。
“这是我们几个老骨头总结的,德伯跟我还有其它几个人……因为大家的具体方法都不同,所以只达成了这个目 录。
”赛叔解释说。
“第一章……哦不对,是第零章,为什么是戒赌?!!”我确实有点困惑。
既然是玩百家乐的经验总结,干嘛一开始就谈戒赌。
有过上次的经验后,我知道自己很难真正戒赌。
“不赌为赢,这真是至理名言!”赛叔答道,“不赌的人赢到的不仅是钱,更重要的是从容的岁月,是另一种可能的 人生。
——就算只谈钱吧,德伯输了差不多五千万最终历经艰险赢回来的也不过三四千万。
而我呢,输了三千多万到现 在几乎把命都搭进去了才赢回来两千万不到。
有一次我跟德伯聊起这个,我们都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
赌徒永远赢不到比他输掉的更多,哪怕只算钱!”赛叔的这个结论令我背脊发凉,我跟黎哥还有凯哥都没接话。
沉默在病房蔓延,仿佛一个恐怖的事实已经侵占了这个房间。
接着赛叔跟我谈起赌场老鼠,谈到甲乙两个小孩玩猜拳的那个比喻,谈到他们当初作为职业赌徒的生活。
职业赌徒当然比赌场老鼠强一些,他们的强项在于有规律有计划高密度重复赌场老鼠捡食偷料的工作。
“把赌局切割成无数小场,高密度重复。
每次都尽全力 保持赢利离场,哪怕只赢了一个仔!这就是关键。
”“可有时候牌路根本就没什么趋势或规律可徇呀,怎么能保证每场都赢呢?”我问道。
“没错,很多时候百家乐的牌路都是一片混沌,无任何规律可徇。
实际上玩的次数越多这种感觉越明显。
但为了高 密度重复作业,我们必须无视牌路的好坏。
”“无视牌路的好坏?那就是每靴牌都上?”“是的,每靴牌都上,不然就不叫职业赌徒了。
不然就只是在博运气。
”“每靴牌都上,还要每场都保持赢利?这听起来好像不太可能吧。
”“是很难,当然也并非每场都赢,但绝大多数时候在赢。
实际上为了保持这种高赢利你的基注和赢利目标都不能定太高。
所以其实这也是个苦力活,耗时耗力费神。
”“那你们怎么下注?顺势而为?”“顺势而为,呵呵,这只不过是最肤浅最基本的一种策 略。
刚才也说了,百家乐在大多数时候是一片混沌没什么规 律可徇,这些时候你顺势而为往往会掉进坑里。
那时候根本没什么势可言,很多似是而非的趋势都是假的是陷阱。
所以那些看路跟路的人到头来其实没几个能真正赢到钱的。
”赛叔的说法非常奇特,但细心一想真是那么回事。
我突然觉得豁然开朗,此刻我心理只剩下一个疑问。
“混沌的时候应该怎样下注呢?”我问。
“既然它本身是混沌,那下注的方向就是让它继续混沌下去,就像太极一样阴阳相生相克。
”“太极?有点玄哦,能具体一点吗?”“一句话:强者弱之,序者乱之。
既然它本身就是混沌我们就应该沿能能继续让它混沌下去的方向下注,除非有迹像表明黑天鹅已经出现。
”“ 就是说在大多数时候只随着它摆动反其道而行之罗?”“对,混沌的时候最好平注,控制振幅,输也输不了多少。
趋势的口诀还有一句:极强者恒强之,极序者恒序之。
这是规律出现时的下注方向。
这时可以加注,半利加注甚至翻倍都行,我的上限是最多十倍基注。
切记,永远都不要孤注一掷,百家乐绝没有稳赢的牌路,哪怕趋势非常明显看起来仿佛赢定了你也不要全下。
玩百家乐最痛苦的就是在趋势出时你已经被清袋了。
永远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奢望一次大赢!”说到这儿赛叔停了会,仿佛是给点时间让我消化。
他说 的确实都是十分精深的道理,我很庆幸自己能听人说起这些。
也许他是出于同乡情谊,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希望把 自己领悟到的东西分享给后辈小生。
但我却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
赛叔说的这些道理其实我以前也隐约领悟到一些。
但此时此刻当突然被人点破后我反而感到一阵心虚和空洞。
我发现自己千山万水来到的地方只是一个新的起点罢了。
既没有捷径,也没有终点。
就好比你历尽艰辛爬上一座足够高的山时才发现前面 的高峰还数不胜数,一眼望不到头。
可能是刚才说话太多赛叔感觉到有点体力不支,他低了头仿佛在闭目养神。
这时凯哥的女朋友提了几份盒饭进来, 招呼我们吃午餐。
我跟黎哥各拿了份吃了,赛叔只喝了一钟汤,吃了汤里面的几块胡萝卜。
吃完饭我跟黎哥去外面的消防通道抽了根烟。
黎哥说有些东西他今天也是头一回听到, 算是托我的福了。
“我其实算不上是赌徒。
”黎哥说,“但小唐你已经算半个赌徒了。
”我听后笑了笑未置可否,感到一阵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压根就不是赌徒,不管是一个还是半个。
抽完烟后我跟黎哥去跟赛叔和凯哥他们告别。
在医院待了一个上午,我感觉有点气闷。
黎哥则下午要带儿子去深圳湾公园玩。
赛叔闭着眼半躺在那,听我们说要走又睁开眼。
他咽了下口水,然后又朝我望了一望。
“小唐呀,后面说的这些大道理其实都是次要的,关键 还在于要提高自己的心性和修为,这种事也没什么弯路可走。
年轻时以为赌博是捷径,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是条最弯的路, 唉,作孽!”说到这赛叔顿了顿,仿佛在回首往事。
他看起来确实老了。
“——我也知道那个梅山的流俗,你不要管那么多,也许你能破解自己的宿命。
”赛叔继续说道。
他指的是我左手 天生六个手指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可以的话以后还是搞 点别的吧,毕竟拿赌当正业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了后再三感谢了他,叫他好好静心养身体过段时间再来看他。
黎哥也附和了几句。
说完我们走了,凯哥送我们到电梯口。
“老唐,或许你可以买几本心理经济学和 NLP 的书看一下。
”进电梯前凯哥拍了下我的肩膀说,“这些书有助于你认识赌徒的心理盲点和各种恶习的由来以便对症药。
”我谢了他,说我会照做,然后就走了。
说做就做是我的本性。
看望完赛叔的那天下午我去逛了下深圳书城买了几本心理经济学和NLP 方面的书。
笔墨纸张也一并买了,我真打算坚持写毛笔字。
我开始临写的是楷书,后来是行草。
每天下班回家吃饭后写一个小时。
刚开始临摹字帖写了一个月,后来就抄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古诗十九,屈原的赋,诗经,易经——抄完所有这些我用了一年时间。
初写毛笔字母求的是字的方正和劲道,心静之后字体日渐柔美,再三贯透后得其神而忘其形,古人云写意是也。
周末我就去游泳或者爬山。
游泳每周游一次,夏天在西乡公园的游泳池,冬天就去宝安体育馆那个室内恒温游泳馆。
刚开始我每次只能来回游五次,接着是六次八次,最后坚持每次都来回游十趟。
游完十个来回后我就练速度。
单程五十米从一分多钟提高到了四十秒。
最后练习潜水,越潜越远,最后可以一口气潜到游泳池对岸。
我每月去爬一次山,凤凰山,羊台山,大小梧桐,七姑娘山等等。
爬山至三分之一时最辛苦,节奏感没上来觉得很累。
越往后山岭风景渐佳无形中你的毅力也跟着提高了。
几番努力最后一登山顶,心怀舒畅。
后来我还去爬过罗浮山, 乳源大峡谷。
隔年在我二十九生日时我远去贵州爬了梵净山。
梵净山算不上多么高,但它有八千个台阶。
我喜欢爬山时那种一步一步坚持往上而去并最终登顶 的感觉,就仿佛,就仿佛自己并没有年华虚度,一事无成。
每天练习书法的最后环节我都会抄一遍那份百家乐辑 要的目录,对我而言那就像一串路标。
有些环节我领悟得还 不够通透,只能强行跳过——就像爬山一样有时候根本没什 么路标可徇,你只能硬着头皮向上前行。
从 13 年六月开始我用护照和通行证交替,每月去一趟澳门。
刚开始时本金一万,三场合计赢利目标定为一万。
十月开始本金提高到两万,赢利目标也随之提高。
2014 年开始本金提高到五万,目标亦然。
与此同时我每两周去一趟香港,去公海的赌船验证和完善自己的博弈策略。
每天下午到傍晚天星码头就有很多中介在招徕游客,问你上不上游轮玩。
七点多会有接驳船从天星码头统一出发去游轮。
那些赌船买了一定数量的泥码就送房券并附送自助晚餐,宵夜和自助早餐。
明都会,大都会,东 方神龙,中华之星,丽星号,这些游轮依次豪华,泥码的门 槛也逐次增加,三千,五千,一万五。
去赌船玩时我只带六千本金,三场合计赢利目标也定为六千。
14 年之后我把本金提高到一万五,目标亦然。
晚上九点左右游客都上船后游轮就开往公海。
十点开始 船上有歌舞表演,还有美其名曰人体彩绘的脱衣舞。
十一点 左右船到公海后娱乐场就开工了,游客纷纷涌进去参与博彩。
这些赌船都是以百家乐为主,显眼处是两三张免佣台,免佣 台的底注一般为一百。
然后是底注各异的常规台,三百、五 百、八百、一千。
两边的常规台都是荷官开牌,中央有几张 是赌客看牌的台子。
其实娱乐大厅也有大小点三公和德州扑 克的牌桌,但我几乎没玩过。
大厅边上的小房间也有贵宾房, 但我从没进去过。
我一般只玩荷官开牌的常规台,两小时一 场,每晚三场,一般下半夜四五点收工去睡觉。
早上九点左 右得起来去吃自助早餐,因为早餐只供应到九点半。
第二天 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到维多利亚港的天星码头。
赌船上的演艺人员也罢,荷官也罢,经理也罢,统统都是东北人。
只有安保和卫生人员是马来西亚或者菲律宾一带的东南亚人。
明都会跟大都会的老板应该是同一个人,姓都,宣称是大蒙古帝国成吉思汗麾下某员大将的后代。
丽星号的老板是马来西亚赌王林梧桐,也就是马来西亚云顶赌场的老板。
其它几个来路不详,我也赖得去打听了。
就这样,我一边坚持培养自己的心性和定力外,一边不断完善自己的操作系统。
行程规划,赢利目标,止损,场次的时间控制,输赢曲线管理,保持赢利离场,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除此以外我还将混沌期间牌路各种短期走向和变法加 以推演,将趋势到来时各种典型的牌路进行分类并逐个击破。
我把常规的牌路分为庄式,闲式,跳式,连式。
庄式就是庄 非常旺,闲不旺,其表现形式有很多,庄连闲不连,庄长龙闲都是短路,庄出密集牌路闲只是偶尔跳出来一个等等。
闲 式亦然。
跳式是指庄闲都无四五口以上连子,总是断断续续 左右跳动,经常有几口甚至十几口的单跳路出现。
连式则相 反,庄出长龙不久闲也出长龙,很少有单口跳,如此这般。
当然这四个只是最基本的牌路,它们互相演化交替后会生出更多牌路。
比如庄大旺连小旺,庄大旺跳小旺,闲大旺连小旺,闲大旺连小旺,连大旺庄小旺,连大旺闲小旺,跳 大旺庄小旺,跳大旺闲小旺。
除此之外牌路在进行时还会交替演进,先是庄式后是跳式,先是连式后为闲式,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虽然无法预测每个牌路最终的牌型,但可以大抵 根据它的走势边走边看,针对不同牌型来调整下注的方向和注码法。
即使如此,但牌路的变化往往还是经常间于混沌与某个牌型之间。
所以更多时候我们根本无法预测后继的变化。
然而通过这么做我至少知道明白一个道理:与其去预测变化, 不如去适应变化。
百家乐的牌路你根本没办法预测,但是可以想办法去适应它。
到 2013 年国庆节时我赢回来十万。
十万当然不算什么, 以前一场的输赢都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但我心里清楚这十万来之不易。
这是我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所得,与其说是赌博赢来的倒不如说是我的劳动和智慧所得。
国庆节后我把去澳门的本金提高到两万,去香港赌船的 本金提高到一万。
上岸仿佛指日可待,但我却感觉不到什么喜悦。
正如赛叔所言,越职业化后赌博的乐趣就越来越少。
能成为职业赌徒的人绝不是纵欲享乐之辈,所以赢来的钱其 实也不会给你带来多少欢乐。
他们所求的或许更是一个名份, 一种生而为人的尊严。
我的工作还算顺利,个人生活却没什么起色,既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谈对象。
母亲几次提醒我要抓紧找个女朋友,我只能哼哈应付。
我哥还在念叨回梅山老家搞黑茶生意的事,他说年底回去过年时顺便去仔细摸排了解一番。
我没有再劝他,只说深圳的手机行业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入进斗金,但混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
他说他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
这我知道,没有谁会承认说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到头来他们除了混口饭并没干成什么事。
几乎所有人都一样,无非是衡量尺度或大或小的问题。
国庆节最后那天我接到一个请我去K 歌的电话,Shirley打来的。
她的中文名叫胡雪丽,是我们部门的销售助理。
她好像是 90 年的,大专毕业两三年的样子。
我以前跟她没太多的往来,不过是寄样出货对账时会交流一二。
印象中我只记得她貌似也住在西乡这一带,具体在哪不清楚。
这大半年来我跟同事的关系都一般,但也不差,至少我没让他们讨厌。
Shirley 主要负责销售副理以及我和另外一个业务员的事,各种杂事。
平时我也会偶尔跟她开开玩笑或者买点零食 逗她一下,希望她处理跟自己业务相关的事情时能高效准确点,别他妈的让客户一个个都骂上门来。
但平日那些都只是 纯粹的开玩笑没什么深意的那种。
我不喜欢把同事关系搞得太复杂,虽然有时候它们本身就很复杂。
况且她应该有男朋友,反正逢年过节从她发的微信来看似乎她从没落单过。
说 起来她也算是个很小巧精致的姑娘,据说歌唱得很不错。
“老唐,我是 Shirley,晚上有时间不?要不一起去 K 个歌呗!”她在电话里说。
我们公司跟深圳很多这类涉外涉港的企业一样,同事之间都是用英文名称呼彼此。
我的英文名叫汤尼,所以不管是英文名还是中文名他们都是叫我老唐。
从我大学刚毕业二十三四岁开始人们就开始叫我老唐 了。
现在我他妈的都快三十了,真的是老唐了。
以前别人叫我老唐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还年轻,现在我他妈的真的有点年纪时我倒希望他们能称呼我的全名唐德。
我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走了一遭,到头来人们连我的名字都没搞清。
“还有哪些人呢?“我问她。
”我晚上还好,没什么特 别的事。
”“也没什么人,还在联系。
可能没什么人来因为今天是国庆最后一天假了。
”“行吧,我反正 OK。
如果确定要去的话到时候叫我就是。
”“好,就在港隆城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老唐,我歌唱得不错的哦,我要开场演唱会。
”“是嘛?行,洗耳恭听!”说完我挂了,然后下楼去吃了个午餐。
一早起来吃了点东西后上午我就窝在家上网看了两部电影。
现在我是八点按时起床,无论上班还是节假日都风雨无阻。
我差不多已经把烟戒掉了,戒烟那会有时候难免感到无聊——那几本心理经济学和NLP 的书我通读了好几遍,还做了笔记把那些值得借鉴的观点罗列下来——有的人戒烟后 感到无聊时就爵香糖或者爵槟榔或者吃零食。
我的无聊主要是精神上的,嘴巴倒还好。
所以我缓解这 种无聊的方法就是看电影,精神上让自己紧张起来忘掉吸烟的念头。
我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搜索那部跑路前没看完的抢银行的电影,可惜一直没找到。
我一般都是看各种悬疑惊悚片,这种电影容易让人紧张。
这种观影其实是在跟编剧赛跑,看自己能否在最后结果出现前猜出真相。
那一两年我差不多看完了所有这种类型的电影,《盗梦空间》、《致命 ID》、《恐怖游轮》、《万能钥匙》、《K 星异客》、《狙击电话亭》、《蝴蝶效应》、《穆赫兰道》、《第六感》、《致 命魔术》、《杀人回忆》、《记忆碎片》、《搏击俱乐部》等诸如 此类。
我对电影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国别,导演,主演,特技, 音响效果等统统都无所谓。
唯一的要求是编剧要有智商别他妈的浪费老子的时间。
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后我去西乡公园游了一回泳,游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
我来回游了十五次,然后仰着躺在水面上 休息了很久,期间喝完了一瓶运动饮料和一瓶矿泉水。
我越来越喜欢游泳这项运动,跟跑步爬山打球相比它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冒汗,身上没有平常运动得很嗨时那种汗津粘乎的感觉。
夏天在露天游泳馆游泳当我仰面静躺在水上时我觉得 仿佛时间流得没那么快了,就好像这些年来什么也不曾失去或者改变。
游完泳出来时见到一个未接电话,是Shirley 打来的。
我回给她,她说等会就去K 歌。
我说我还没吃饭,她说去那里随便吃点零食就行了。
我只得回家冲凉换了套衣服,然后草草吃了点东西便赶去了港隆城四楼。
Shirley 说她已经到了,我直接上到 KTV 找她所说的那个房间。
那天整个 KTV 感觉确实没什么人,居然一点都不嘈杂。
隐约听到两个男声在合唱《北京北京》,一派声嘶力竭 的阵仗。
走在清静的过道,他们的歌声听起来有点萧索,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散场而他们却浑然不觉。
还有人在唱水木年华的某首歌,某首我原本非常熟悉的哥,但歌名我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让我感到一阵慌乱。
念高中那几年大伙都在听水木年华的歌,每首歌我都耳熟能详但现在我居然连歌名都记不起了。
有过去那么多年吗,我心想。
确实有太多的东西被这个突飞猛进的时代所抛弃。
我担心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人们像从车上扔垃圾一样扔到身后面去。
我找到那个房间,里面就 Shirley 一个人。
桌上有一打百威,已经被喝了两罐。
她的状况有点不对头,看样子她是存心想喝醉。
我以前跟 90 后的女生没什么接触,不知道她接下来会不会吃我豆腐。
“老唐,谢谢你来陪我喝酒听我唱歌!”我进去时她头一扬说道。
“怎么啦,小盆友,失恋了还是丢手机了?”我调侃她。
“今晚不会就我们两个 K 歌吧?”“对,就我们两个!——错了,就我一个人 K,你只要听就行了!”她的语气已然略带醉意。
“这么牛,你不会是真的要开演唱会吧?”“没错,我就是要开演唱会,今晚我要唱个够!”说完她突然哭了起来,虽然只是啜泣可一旦开始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说点什 么好。
面对女人的哭泣我总是手足无措。
她还处于谈情说爱的年纪,偶尔哭一场也没什么要紧的吧我心想。
“我真的要开场演唱会。
”她继续喃喃的地说,“唱完我就要回老家回南昌了。
”“你在深圳不是干得好好的嘛,怎么突然要回去?—— 你男朋友呢,他怎么办?”“他已经回去了,回江苏了。
现在就我一个人了,年底回去后我也不来深圳了。
不来了!”接着她像决堤的河水,边哭边跟我讲着他们的故事。
她跟他男朋友是大学同学,他们都在广州念书毕业后一起来了深圳。
也许在深圳打拼两三年后她男朋友觉得在这城市看不到出头的希望,所以今年年初以来就着手考江苏老家那边市里面的公务员,结果还真考上了。
他父母见他考上了公务员便开始张罗他的婚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当地的小学老师。
这哥们一开始还有点抗拒,想让 Shirley 跟他一起回江苏发展并结婚成家。
但一来他的父母并不想他娶个外省的老婆,二来他的家乡那边也没什么合适 Shirley 的工作。
于是在七八月他们便分手了。
Shirley 的父母得知她跟男友分手后断然决定叫她回家相亲,不准她一个人再出来深圳。
国庆节期间 Shirley 回了一趟江西,见了见那个男的。
倒说不上怎么差,恰好相反他 各方面看起来都还不错,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
而且双方的 父母早已经初步确定了他们的婚事,男方家已经给过娉礼了, 正在着手准备年底的婚事。
同样桥段的故事每天都在深圳上演,从 70 后到 80 后再到 90 后。
我听了没觉得什么大惊小怪。
蓦然间我想起林秋宜,心突然嘟地硬了一下就像被电击了一样。
等那一阵难受过去之后,我他妈的居然淡定得很了。
我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淡定。
我开了罐啤酒顾自喝着,边喝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们分手也很正常。
水到渠成嘛,各自都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没什么好伤心的。
”我安慰她说。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难过。
”“那你为什么还难过呢?没什么好难过的,各得其所不是挺好的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心寒!年轻时我们那么珍视的一份感情到头来我们俩都那么理智那么冷静地放弃 了它。
——你说我们真的相爱过吗?”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显然她也没指望我回答。
她说年轻时的一份感情,搞得好像她这会已经不再年轻了一样。
我 心想你们 90 后都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那我 80 后的是不是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我真的很受打击!大二我们就在一起了,整整五六年了。
可到头来我感觉我们根本就不曾经相爱过一样!”她还在啜泣着说。
“好了,你们肯定爱过这个不用怀疑不然你不会这么伤心。
你还是唱歌吧,开你的演唱……”“——老唐,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她打断我问道。
“什么?”“就是当所有这一切发生后我还得装出一副很伤心很 难过的样子,就好像我们当初真的爱得很深一样。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一切都他妈的是假的,我们的爱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在想当有一天我们不再年轻时我会发现自己年轻时的那 些爱情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你说呢?”“行,好吧,你知道这点就好了……但也许只是你想太多了。
”“——老唐,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也许我们难过并非失去了那份爱而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再年轻了。
真的!!”我有点震惊。
我不知道她一个 90 后的女生 TMD 居然也会有如此深刻的沧桑感。
我再次想起了林秋宜,心头一阵刺痛,但马上又淡定下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无可挽回地老了,我 TMD 居然连悲伤都悲伤不起来了。
“这他妈的都不算什么,统统见鬼去吧!”说完她终于停止哭了,猛喝了一口啤酒。
“我要唱歌了,开场演唱会!”说完她开始唱歌了,拿着话筒站在前面唱,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字幕。
她那全神贯注的状态搞得好像她真的在开演唱会一样。
也许她在跟自己的青春告别,虽然她还年轻,但 不管怎么样她就要离开深圳了,她将告别自己最年轻的那段时光。
这种感觉我能理解,我当初不得不抛开这一切而跑路时也有过这种感觉。
当我转了圈又回到深圳后这种感觉更TMD 明显了——虽然我又回到当初那个令年轻时的自己冲动而富有激情的城市,但现在我却已经失去了当初那份激情与好奇。
总有什么看不见但很珍贵的东西因为情人的离别或者 夏天的结束而消逝,这就是青春。
“第一首歌是梁静如的《如果有一天》,献给这些年来 我最亲爱的那个人……”接着 Shirley 说了一个男生的名字,说完便开始唱了。
KTV 里面的射灯忽明忽暗地照着她,她边唱边向台下无数看不见的观众招手——当然还有我这个看得见的观众——就好像她真的在开演唱会一样。
也许每个女生心中都有一个舞台梦吧,我心想。
她们都希望自己有魅力四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候,哪怕仅仅只有一次也好。
说到演唱会,我唐德此生唯一错过的一场演唱会是许巍05 年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的那场名为绝版青春的演唱会。
我想那也是许巍作为一位歌手的巅峰之夜,那的确是专属于他的时刻。
对大陆某一类型的原创流行音乐来说,那个夜晚也是独一无二的。
若说具体哪一类型我倒说不上来,或者说只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吧。
至于其它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演唱会,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去参加所以也就无所谓错过不错过了。
但我从来没想到那场错过了近十年的演唱会会在今晚 以另一种形式被我赶上。
人生真的是无比奇妙,命运之河比 我们预期的还要神秘。
Shirley 唱完《如果有一天》后又唱了孙燕姿的《开始懂了》,《天黑黑》。
她所喜欢的歌曲跟八五后的口味很接近, 估计是她上学读书比同龄人早吧。
然后是张惠妹的《我最亲爱的》,《听海》,刘若英的《为爱痴狂》,莫文蔚《如果没有你》,《盛夏的果实》,容祖儿的《小小》,周杰伦的《屋顶》, 张靓颖的《画心》,还有一些我不清楚谁是原唱的歌,比如《解脱》,《领悟》,《我的歌声里》……每唱完一首歌的间隙她就猛然喝完一罐啤酒,然后舞着那个空罐子向观众招手示意。
我则不停地鼓掌,手都拍疼了。
唱到《画心》时那一打啤酒被我们喝完了——为了给她减负,我尽量多喝了几罐——她大呼服务员,又多叫了一打啤酒过来。
我没阻止她。
显然,这种事恐怕想挡也是挡不住 的。
然后她继续喝,继续喝。
唱到《领悟》时她有点支不住差点栽倒在地。
我扶她坐到位子上,她半躺着继续唱完了那首歌。
唱完后她说她要去上侧所,我扶持着她去了趟洗手间。
我在外面等了大概有十来分钟,估计她在里面吐了一通。
最后她出来了,看样子好像用冷水洗过脸,头发一缕缕梳在耳后。
她的五官确实很精致,类似于瓷器的那种精致。
再次回到房间后她终于唱不动了,她拿起一罐啤酒猛地喝了下去。
但没喝完,啤酒在沙发上流得到处都是。
我把她 移开了一点,她半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似的没再说话。
她刚才K 歌的疯狂举动激起了我唱歌的热情,我他妈的也已经很久没好好唱过歌了。
我脑子里有个奇怪的想法,我要把自己错过的许巍 05 年那场演唱会唱过的所有歌曲按同样秩序唱一遍。
我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行呢,是吧?想到了就去做,生活要有想像力——我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来一场许巍的演唱会?我在点歌台上鼓捣了一番,那些歌基本都有 05 年演唱会的那个版本,除了《两天》和《在别处》。
这两首我就只 能就着以前的版本唱,不过没关系,有就行。
我喝完一罐啤酒,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唱了。
首先是《天鹅之旅》,然后是《纯真》。
接下来就是那首《蓝莲花》。
那段漫长的笛声前奏我听 过不知多少遍。
我总觉得这首歌仿佛在暗示真的有一个神秘社团隐藏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虽然看不到它的旗帜和教规,也没有成员在广场或者暗室聚会,甚至没有一扇门走进 去朝拜或者洗礼,但确实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哪怕他们彼 此都互不相识。
就在我们庸庸碌碌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已然发生,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首歌唱到后面那几句高音时我的嗓音给扯破了,只能凭着气力嘶唱。
这么着我一首首往下唱, 唱到《我思念的城市》时Shirley 站了起来,神色茫然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嚷嚷着说她要上侧所了。
我便再次陪她去了趟洗手间,我自己也拉了泡尿。
喝啤酒就是这点麻烦,你 TMD 要不停地往侧所跑。
回来后Shirley 彻底睡着了,我则继续唱我的歌。
唱到《树》时我的声音彻底哑火了,喉咙火辣辣的。
我强忍着唱 完了所有的歌,也算完成了一项心愿。
唱完后我看了下时间, 还算早才十点半。
我推了推 Shirley,她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她一个女生喝了七八罐啤酒不醉死才怪。
我虽然也喝了 十来罐,但人还算清醒。
我的酒量还不错但我很少放开喝, 主要是我不喜欢喝酒时听他们大吐苦水或者大吹其牛。
我一 个人在家独饮时顶多喝三罐就收工了。
喝酒这种事得看心情。
我买了单,然后掺扶着 Shirley 下了楼。
电梯里碰到的那些男的个个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俩,认定我捡了个大便宜。
下楼后我招呼了一辆的士过来。
我试图叫醒 Shirley 问问她的具体住处,但她睡得像一麻袋石头一样沉,怎么拉扯都没动静。
也罢,我跟司机说了下自己的住处,司机一溜烟走了。
从西乡立交调头到西乡河这一侧往里拐几百米便到了我的住处。
付了钱后我几乎是背着Shirley 进了电梯——不管怎么说,她但图一醉的心愿算是达成了。
我把她扶到卧室,她顾自摸到枕头被子睡了。
我冲了凉, 回到客厅把一部上午看了大半的电影看完,继续喝了两罐啤酒。
差不多十二点半时我才睡觉,睡在她边上。
还好那是张一米八的大床。
我多少也喝得有点高,很快便也睡着了。
大概睡到后半夜,我隐约听到 Shirley 起身上侧所的动静。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问我灯的开关在哪。
迷糊中我信手按了下床边的开关,告诉她卫生间在厨房靠里处。
她转到客厅后掏出手机照着路去了,很快就听到冲侧所的水声。
我翻身拿出手机一看,凌晨五点半。
我起身朝窗外望了望。
天就快亮了,这会正是人们常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四面十分寂静,隐约听到环卫工人启动推车和埽把在地上拖动的声响,以及狗被惊醒后零星的吠声。
远处 107 国道上的车流似乎并有减少,灯光闪烁着汇成长河一直流到地平线之外。
重型货车快速驶过高架桥底的轰鸣声和猛然刹车时刺耳的扑哧声像从海底传来,听上去好像被绵软之物过滤了一遍,压抑但清晰逼耳。
夜空中见 不到任何星光,只有一些高楼的外景灯和路灯发出一些清晰度不够的昏浊光芒。
Shirley 摸索着回了卧室,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怎么样,还好吧?”她坐下时我问她。
“头有点疼,好像有什么铁片一样的东西卡在太阳穴里面似的。
”她坐在床沿边说边张望,仿佛在确实床单是不是 干净。
还好我的床单一周前刚洗过,我每两个星期换一次床单。
自从开始练书法后,我他妈的变得比蚂蚁还勤快了。
“那还好,只要胃不难受就行了。
我第一次喝高了时——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时不知深浅喝了大半瓶——狂吐了 一整天,任何东西吃进去马上就吐出来,胃非常难受简直连它自己都要被翻吐出来了!”“——又要天亮了。
”她忽然调转话题,望了望窗外, 仿佛已经忘了自己醉酒的事。
“恩,不过运气好的话还能再睡个回笼觉,而且……” “——老唐”她打断了我,“有时候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就是很害怕天亮,担心自己应付不了接下来的事情。
” “多多少少吧,偶尔。
”“恩,有时候我觉得深圳就像是一座冷宫,用冰雪堆砌起来的那种真正的冷宫。
虽然看上去人来人往热热非凡,但人与人之间却被透明但坚不可破的冰层所阻隔,到头来每个人都只能蜷缩在自己那一小块冰格里。
”说完她仿佛真的被冰格困住了似地打了个冷战。
海风从南面徐徐而来,带着一丝凌晨的凉意。
我把被子掀开,示意她躺进来。
我信手关了灯,黑暗中我们拥作一团。
“要不再喝点啤酒?”结束后我问她,她摇了摇头。
我们都已经睡意全无。
此刻东方已经透露出一丝跟暗黑无限接近的深蓝。
她说她从此以后都不再想喝酒了。
我就只开了一罐,倒了杯温开水给她。
她一口气就喝完了那杯水, 然后自己走过去又倒了一杯喝。
“奇怪,我的头居然不痛了。
”她边接水边说,“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天亮就好了。
夜色看起来总是那么温柔, 仿佛可以包容和原谅一切。
”她说这话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后我觉得差不多该上班了。
我整理了一下行头,拎起包准备出门。
我问 Shirley 是否一起搭车去公司,她说她上午准备请半天假休息一下再醒醒酒。
看起来她已经不醉了,但鬼知道她怎么想。
一起下楼后我们顾自各走各的路,天已经大亮了。
下午 Shirley 来公司时我正准备去跑客户,我们在公司门口碰了头。
她跟往常一样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就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了。
十一月底她就辞职回江西了,后来我再没见过她。
也许她已经在南昌成婚生子过上寻常家庭主妇的生活了吧,我心想。
不知道在一些年末寒冬的漫漫长夜,在那些中小城市漫 无边际的茶余饭后,她是否也曾怀念过自己在深圳度过的青春时光,怀念她那个相恋多年的男友,以及临别前她那场演唱会——或者甚至也会想起我?她说的没错,其实我们年轻时的那些情情爱爱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们难过,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再年轻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曾经年轻过,有过各自的故事和秘密。
罗叔卡博曾说,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然度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