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老公馆的建筑布局与风格,取决于公馆占地面积,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独立院落的,除主楼外,还有门楼、围墙、坪院;另一种是没有院落的,临街直接建主楼,里面有天井,解决采光问题。
显然,有独立院落的公馆较之临街公馆,它的生活空间更大,私密性、安全性更好,也更奢侈、气派。
长沙老公馆的木门扎实、简朴。
组图/毛尚文以前的木门背后都有两个木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木门的“机关”随着时代改变我小时候住的织机街133号公馆,属于有独立院落的公馆,占地比较大,除了一栋两层楼房主体建筑外,还有红砖围墙、操坪和门楼。
门楼坐北朝南,砖混结构,没有嵌石材门框,两扇木门是由粗糙树木拼制而成的,没有任何装饰,连大门上常见的两个大吊环也没有,整个门楼看上去稍显原始与简朴。
大门进去,就是门厅,约10平方米的样子,泥巴地。
左边是一间房,1962年至1972年的10年间,我娭毑和我姐姐就住在这间房,门厅自然就变成了我家的厨房。
两扇木门守护着大院的安全。
门的背后,有两个木栓,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那个年代,人们晚上一般没有什么夜生活,吃了晚饭,就待在家里聊聊天,或做做小活,赚点生活费。
当时大院住了六七户人家,到了晚上10点多钟,一般就没有人进出了。
这时,我娭毑就把两个木栓给栓上,再去睡觉。
那时,社会上偷窃的案子比较多,时不时听到哪家的衣裤被小偷从窗子钩走了的新闻。
我们院有围墙、有大门,院里的住户都有很强的安全感。
后来,院子里住的户数多了,小孩长大了,人也杂了,每晚关大门的栓子,安全是安全了,但也带来了麻烦,每晚总有一两个住户回来得晚,他们要进来,要不喊我娭毑开门,要不就要喊自己家里的人开门,很是麻烦。
这个时候,有“大院诸葛”之称的彭建国想了一个办法:上面的木栓不关,只关下面的木栓,而在下面木栓的末端牵上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通过一个滑轮,藏在门轴与墙的间隙处,确保在外面可以拿到绳子,外面的人把绳子一拉,木栓也就拉开了。
刚开始大家觉得这个办法好,但久而久之,绳子的秘密传开了,大门的“机关”不灵了,大门便失去了应有的安全保障作用,院子里的人又开始讨论新的办法了。
讨论的结果是在右扇木门上挖出一个小门,把小门安上锁,人手一片钥匙。
说干就干,大院请来木工,一天的工夫,就按要求搞好了,装锁费用分摊到了每家每户。
全院紧张捉“贼”,原是“贼”的一场玩笑我们家住在这个大院近20年,从没有听说过院子里来过小偷、哪家被偷了东西。
这不能不说是大门的功劳。
唯一一次“小偷”光临院子,引起全院子大搜捕,“小偷”被抓也让大家很意外。
那是197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大约10点多钟,院子里的人家大多关灯睡了。
天上没有月光,院子里只有围墙外昏暗的路灯洒进一些光来,院里显得特别漆黑。
我妈妈在屋里透过窗户,看到台阶木柱子上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便紧张地对我爸爸说:“看到一个黑影,莫是小偷?”爸爸马上出门,在院子里吆喝:“院子里来了贼啊!”这一喊不要紧,各家的男人都手拿木棍、扫把出来了,大家迅速组成一支捉贼队伍。
住一楼西头的曾伯伯,40来岁,邵阳人,在长沙铰链厂当人事干部,平时就是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性格,他听到我爸爸的喊声,第一个冲到坪里,他右手拿着木棍,左手拿着手电,走在捉贼队伍的最前面。
我们小孩都躲在屋里,透过窗子,向外张望,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捉贼队伍安排两人守在大门口,其他人先在操坪的各个角落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然后又到每个厨房搜寻,还是没有发现“贼”的踪影。
这时,大家汇集在坪中商议,一致认为,“小偷”没有逃出院子,肯定还躲在了院子里的什么地方。
突然,曾伯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去楼梯的下面杂屋看看!”上二楼的木楼梯在公馆后面的天井处,这里比较偏僻,大家觉得曾伯伯说得有道理,于是,跟着他来到了楼梯处。
曾伯伯用手电照着杂屋的小门,弯下身子走进去。
我爸爸紧跟其后。
曾伯伯刚走进杂屋门,突然一个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曾伯伯眼明手快,用拿手电的左手一把抓住黑影的上衣,右手把木棍高高举起,做好随时打击的准备。
我爸爸吓得退了两步。
没想到,“小偷”没有反抗,反而“嘻嘻”地笑了起来。
曾伯伯定眼一看,“鬼崽子,是你啊!”原来是他的大儿子——文伢子。
大家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这时,曾伯伯的爱人何伯妈来了,她严厉地问儿子干嘛要爬柱子,文伢子解释说,晚上回来,爬一爬,伸伸筋骨。
尽管解释有点牵强,大家也就没有深究了。
何伯妈向大家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捉贼”队伍也就散了。
一场捉贼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路过的癫痫病人把木门撞得“咚咚”响我们大院的大门既是安全的屏障,有时也充当了隔断与院外联系的防线。
如院里较早安装了自来水龙头,开始水龙头敞开用的时候,院外邻居有时进来提水。
院子里的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进出的时候都自觉关好大门。
院子里有一棵桑树,到了春天小孩养蚕的时候,经常有外面的小孩进院来摘桑叶。
这个时候,大院的人也非常注意关好大门。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玩,突然听到大门外一阵叫喊声,我连忙跑过去看热闹,只见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躺在地上,头朝着大门,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双眼上翻,脸部呈痛苦状,两脚乱蹬着地,整个身子抽动着朝院子大门方向移动。
原来,是有人发癫痫。
围观人群中有一个说,赶快给他吃青菜,他就会好。
这时,有人马上从家中找来几片青菜叶,丢在他的头附近,但没人敢把青菜放进他的嘴里。
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大门靠近,头碰到大门,他抽得最厉害的时候,他的头使劲往门上碰,碰得门“咚咚”直响。
看的人个个心疼,但都束手无策。
他发病大概十几分钟,后醒了过来,他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喘息着。
我娭毑连忙给他端去一杯热茶,他喝了几口,人慢慢地恢复如常。
他起身向围观的人致谢,把杯子送还给我娭毑,便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们院的大门,有时显得有情,有时也显得无情。
2000年的时候,长沙市修建人民西路,织机街被拆除,133号大院也被拆除。
我们大院那扇木门从此也一同消失,现在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
文/刘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