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斯托特与马友友文 | 赵晨妤提起凯瑟琳·斯托特(Kathryn Stott),熟悉她的听众最先想起的无疑是她与大提琴家马友友长达近四十年的亲密合作。
去年,这位年过六旬的英国钢琴家在个人网站上公布了自己将于2024年底告别舞台的消息。
在正式谢幕之前,她将于9月再度来访中国,与大提琴家秦立巍携手完成一场告别巡演。
借此机会,我与斯托特进行了一次线上访谈。
职业生涯虽已步入尾声,斯托特聊起自己的音乐经历时依旧神采奕奕。
细数往昔,斯托特的整个音乐生涯就如同一部精彩的音乐探险记,每个故事都充满着意想不到的转折、惊喜与挑战。
而成为“马友友的钢琴家老友”,也只是整部探险记中最精彩的篇章之一。
最初的探险斯托特出生于英格兰西北部一座名为尼尔森的小镇上,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母亲是一名钢琴老师。
5岁时,斯托特在对家里那架立式钢琴的好奇中开启了自己的音乐之旅。
在最初玩耍式的学习中,天赋异禀的她很快就掌握了读谱,一首接一首地学习新作品。
由于母亲的教学能力有限,斯托特后来改随小镇上的其他钢琴老师学习,并取得了飞速的进步。
那时的她很喜欢参加一些小型音乐比赛,“我很享受,这意味着我不用去上学。
每次参加这些比赛的时候我都不在学校,所以没有压力,只有乐趣。
”也正是在7岁时参加的一次比赛中,一位评委发现了斯托特身上的无穷潜力。
这位评委找到斯托特的母亲,建议她将斯托特送至一座名为耶胡迪·梅纽因的音乐学校。
这座创立于1963年的专业音乐学校由小提琴家与指挥家梅纽因创办,致力于为来自全世界的音乐天才儿童提供良好的音乐教育。
8岁时,斯托特正式前往此地学习,这也为她的音乐生活带来了巨大的转变。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探索音乐。
”爱上法国音乐便是斯托特第一次探索的结果。
在耶胡迪·梅纽因学校学习期间,除了接受到更专业的训练以外,斯托特还因两位法国钢琴家——娜迪亚·布朗热(Nadia Boulanger)与弗拉多·珀尔穆特(Vlado Perlmutter)的到访而燃起对法国音乐的热情。
在后来决定录制自己的第一套独奏曲时,她开始思考:“我该弹什么?每个人都录制肖邦的作品,或者拉赫玛尼诺夫、贝多芬与舒伯特的作品。
我想,作为一名年轻的表演者,这对我来说有意义吗?”在众多法国作曲家中,斯托特尤其偏爱福雷(Gabriel Fauré),但他的钢琴作品在当时鲜有演奏。
于是,她最终决定录制福雷的全套钢琴作品,“我有信心一次又一次地演奏他的钢琴作品,对我来说这是一生的旅程,我愿意每天都演奏他的作品。
”停下脚步,方知归途离开耶胡迪·梅纽因学校后,16岁的斯托特进入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师从英国钢琴家肯德尔·泰勒(Kendall Taylor)。
1978年,年仅19岁的她在利兹国际钢琴比赛上获得第五名,这一瞩目的成就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起初,斯托特从未预想过自己能获胜,只是在老师的鼓励下抱着享受一切的态度报名了比赛,这种轻松状态一直持续到决赛之前。
她对决赛时的经历仍然记忆犹新:“当我进入决赛时,我非常害怕,因为我确实没有练好我的协奏曲。
我演奏的是贝多芬《第五号钢琴协奏曲‘皇帝’》,我之前从来没演奏过这部作品,决赛前一天晚上我还在背谱。
令人高兴的是比赛时我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失误,无论如何,我最终获得了第五名。
”1978年,凯瑟琳·斯托特与美国钢琴家伊恩・霍布森(Ian Hobson)在利兹比赛中突如其来的成功并没有为斯托特开启一段顺风顺水的职业生涯,迎接她的是接下来三年如同过山车一般的残酷考验。
她回忆:“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曲目量很小,学东西的速度也很慢。
我的老师告诉我,你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你必须每周学习一些新东西。
但我做不到这一点,直到我参加比赛时这样的学习还在进行中。
”而在获奖第二天,这名还未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经纪人,并被要求准备至少三套独奏会曲目。
在之后的一年内,斯托特举办了90场音乐会,还时常需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各种指定的音乐作品。
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三年后,斯托特已处于崩溃的边缘:“我记得我打电话给我的经纪人说,我要取消一切,到此为止。
他非常冷静,说让我别担心,慢慢来,等准备好了就给他打电话。
我很生气,并告诉他我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了。
”她从这样的经历中深切体会到,“职业音乐家”的身份意味着她无法只为自己演奏,还需要根据别人的要求演奏,并承担起准备好一切的责任。
之后,斯托特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调整自己,其间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直到有一天,她走到钢琴前,久违地为自己演奏了一首曲子。
“当我停下脚步后,我才找到了回去的路。
”那时她终于学会了人生中最特别的一课,“我学会了如何说‘不’,我学会了变得更加勇敢,我明白了我需要什么。
我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一名音乐家,这是艰难的一课,但也是很好的一课。
”重新启程,一路生花1978年在斯托特的整个音乐生涯中是一个关键节点。
除了在利兹比赛中获奖以外,斯托特还在这一年结识了当时与自己同住一个公寓的大提琴家马友友。
相遇伊始,他们对彼此的演奏家身份并不知情,这也使得二人之后的合作完全出于对音乐的纯粹热爱。
1985年,马友友正式加入斯托特的“音乐探险”,二人组成钢琴与大提琴二重奏组合,并先后完成了多次巡演。
除了演奏古典音乐杰作之外,他们还曾前往位于南美洲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向皮亚佐拉五重奏(Quinteto Astor Piazzolla)的成员们学习探戈音乐,并在此行中接触到巴西音乐。
探险精神的共鸣造就非凡的合作,二人之后联合发行的专辑《探戈的灵魂》(Soul of Tango)与《谢谢你,巴西》(Obrigado Brazil)分别在1999年与2004年获得格莱美奖。
同样精彩的合作还有2015年为庆合作三十周年与马友友六十岁生日而发行的专辑《生命之歌》(Songs from the Arc of Life),以及2020年回应疫情的专辑《慰藉与希望之歌》(Songs of Comfort and Hope)等。
斯托特如此评价这段珍重的情谊:“我们非常了解彼此,也非常尊重彼此。
我们在音乐上互相信任,永远不会让对方在音乐中陷入困境。
我们很清楚我们能走多远,但我们仍是自由的表演者。
喜欢一起探索事物的我们都是探险家。
”斯托特从小便拥有在学校里演奏室内乐的经历,也从中感受到了独奏无法带来的乐趣,“作为一名独奏钢琴家是非常孤独的。
有些人喜欢独处,但我喜欢和别人在一起演奏。
”丰富的经验、独特的乐趣加上动人的作品,让室内乐逐渐成为斯托特整个音乐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除了马友友以外,斯托特的音乐伙伴还包括大提琴家克里斯蒂安·波特拉(Christian Poltéra)、钢琴家小川典子(Noriko Ogawa)与小号独奏家蒂娜·婷·赫尔塞思(Tine Thing Helseth)等。
斯托特认为,演奏室内乐如同用音乐对话,当她向不同演奏者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总能得到他们意想不到的回应。
“有趣、刺激、新鲜,这就是我喜欢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
”她感叹道。
除演奏家外,斯托特还是众多音乐节与系列音乐会的艺术总监。
这是她最喜欢的工作之一,也同样始于她对福雷音乐的热爱。
1995年,为了庆祝福雷150周年诞辰,斯托特组织了一场为期两周的音乐节,包括8场室内乐音乐会和4场管弦乐音乐会。
她亲自预定场地、邀请乐手并策划曲目,甚至戴着帽子在音乐厅门口发放传单。
自此,她学会了如何组织与推广音乐会,并在之后继续构思各种有趣的音乐主题:如1998年以女性作曲家为主题的“走出阴影”系列音乐会,2004年以肖邦及其音乐遗产为主题的利兹国际音乐季,以及2013年以从巴洛克到20世纪的舞曲作品为主题的利兹国际室内乐季……这份工作将斯托特脑中的奇思妙想变为现实,也让她品尝到创造事物的快乐滋味。
在音乐探险迎来尾声之际,斯托特将完成与大提琴家秦立巍合作的心愿。
多年前在曼彻斯特的中国音乐节上听到秦立巍的演奏之后,斯托特便认定这名年轻的中国人是一位天才大提琴家,“我可以在五分钟内感受到他演奏中的一切。
他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大提琴手,也是一个很棒的人。
”直到2023年,在悉尼国际钢琴比赛担任评委的斯托特再一次遇到半决赛中的室内乐嘉宾秦立巍。
斯托特告诉他自己即将退休的消息,二人即刻决定完成最后的合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当下我们的合作意愿非常强烈。
我们非常了解彼此,尽管我们还没有一起举办过音乐会,但我知道我们会合作得很好。
”这场告别巡演将先后前往新加坡、成都与上海三站。
除了要演奏舒曼、勃拉姆斯与拉赫马尼诺夫的经典作品外,斯托特还向秦立巍推荐了柯达伊的《小奏鸣曲》,“我认为这是一部不寻常的作品,它只有七八分钟,并且不经常被演奏。
但正如勃拉姆斯对匈牙利音乐的美妙好奇一样,我相信人们也会喜欢这部作品。
”斯托特对于能再次访问中国同样感到兴奋,她表示想去看看成都的大熊猫,也想看看上海发生了哪些新变化。
目前,斯托特在曼彻斯特皇家北方音乐学院担任教授。
“我无法确定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直到我不再能演奏。
”退休后,除了继续培养年轻的音乐家、策划音乐活动之外,斯托特还会花更多时间陪伴家人,到各地旅行。
对她而言,音乐的探险即将完结,但人生的探险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