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据网络)小时候,最怕一种人。
他们或者用扁担,一头挑着板凳,挂着洋瓷盆子,一头挑着一只木箱,带一只小镜子;或者倒背着一只藤椅(或竹制的靠背椅),椅子中绑着镜子、洋瓷盆子,胸前挂着一个布包包。
不管哭闹、打别有多厉害,只要听得家中老人拖长了声音高声喊得:待—诏—儿,这里有个娃娃不听话,快来把他耳朵割起去!保管立马停住哭声,忍住抽泣,安静下来。
在我老家一带,老人们称呼理发师为“待诏”,带着一个类似京腔的儿化音。
这些待诏随身的工具,除了一条板凳,一张小镜面,一个脏兮兮的刷子,一把长着梳子和剪刀结合样子的剪子之外,就是一把刀刃亮晃晃的刀子最吓人了。
这把刀子,既可以耳发,又当刮胡刀。
每当看到他们拿出那刀子,在一块皮子上来回晃荡,我头皮就一阵阵发麻。
有几次,我不是被剪子尖刮破了头皮,就是被刀子刮伤耳朵,鲜血直流。
或许是因为有这种心理阴影,我从小就很怕理发。
当然了,那时在农村,不用文明叫法“理发”,而是更加形象的称谓:“剃头”,或者“剪脑壳”。
待诏一般都是男性,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
逢场天(我们那村的土话念“赶场天”),他们就在街上,将板凳撑起,挂上一块镜面,就开始了营生。
闲场天(我们那村的土话念“寒场天”),他们挑上工具走乡串户,路边可以接活,檐边屋角也可以施展手艺。
总之,他们靠着这份手艺吃遍百家饭。
大概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们那个乡,多了一个女待诏。
我是很怕剪头发的,可母亲带我去这个女待诏那里,我都表现得很听话。
现在想不起来,是她长相真的让人亲近,还是手艺真的过关,不会刮伤我的耳朵。
只隐约记得,她在破旧的炮台后有一个简陋的小房子。
每到逢场,生意总是很好,年轻的男子,都爱往那里跑。
这女待诏带着一个不大的女娃儿,浑身脏兮兮的。
当她来了生意,不去照管,这女娃娃眨眼时间就不见了。
一收了生意,她总是要寻找这个娃娃一番,场前场后,到处问人。
这小女娃的老汉儿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
集中干农活的时候,那些男人们歇稍吃叶子烟的时候,就要摆起这个女子的故事。
有的说,这女子是坝下来的,男人因为抓到她跟另一个男人厮混,提刀便将那人骟了,结果被判了重刑。
有的说,才不是呢,她是克夫,两任男人,第一任是打谷子口干喝凉水,激死的。
第二任男人是杀猪匠,喝醉了杀猪,结果猪儿打脱了,将他顶死了。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轰动全乡的大事。
记得那是酷热天气下的一个逢场天,放学之后,我走场中去寻找母亲,帮她收拾没有卖完的蔬菜背回家。
结果,在乡办公楼前看见令我血脉贲张、脸红耳赤的一幕:女待诏跟另一个男人被捆在办公楼前,待诏上衣被撕成了条状,两只硕大而饱满的乳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那个男人只穿一条短裤,浑身被打得血肉模糊。
街上的人都在指指咄咄,议论纷纷。
故事并不复杂。
男的就是我那个生产队的,是个二流子,有妇之夫,常常偷鸡摸狗。
他去找待诏剪头发,不知道好久两个人就好上了。
结果,这一天逢场天,女待诏没有摆出剃头摊子,两人寻了个快活地正在快活,却被男人的正房带人逮了个准,押到乡政府来要说法。
如此有伤风化的事情,在80年代末期闭塞的乡间,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大的波澜。
可惜,因为有儿童不宜的场面,我妈赶紧把我带走,我没能看到剧终。
后来听大人们摆起故事结果,我头脑中浮现的画面是:乡里的公安要将二人押送到区派出所(那时的行政编制是,县下辖区,区下辖乡、或者镇。
90年代之后,撤乡并镇,很多乡都成为集中村了。
我们那个乡就是如此)。
待诏昂起头,挺起胸,质问那个男人:你敢不敢娶了我?那男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有回答。
待诏又问:你敢不敢娶了我?男人怯懦地说:我……我……待诏恶狠狠地忘着男人,说:我恨你!然后,待诏又带着怨恨的眼神,环视周围群众。
猛然间,一头撞在办公楼的墙角上,当场毙命。
隔了一段时间,人们在逢场天茶馆中摆起龙门阵,才发现一个问题:那个男人和小女孩,从待诏死后就都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生还是死。
这个故事至此边结束了。
前几年我回乡里去,问生产队那些年长的老人,后来见过男人和那个小女孩没?有人说,男人在广州病死了,小女孩当了坐台小姐,挣了钱,回来给她母亲迁过新坟。
有人说,男人靠打工将小女孩抚养成人,读了大学,嫁了个好人家,过年还开着宝马车回家来过。
有人说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待诏死后,男人将她安埋之后,就疯了。
小女孩在母亲坟前守了几天,被人贩子卖到山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