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耀健 兵工厂内迁途中 生于羊城 长于山城 拂去岁月的尘埃,国营望江机器制造厂有着辉煌的历史。
望江厂的前身为广东第二兵工厂,简称粤二厂,是广东地方军阀陈济棠为了搞武装割据,1933年与德国“合布楼”公司签约,委托莱茵炮厂筹办的一个制炮厂,位于广州附近的清远县潖江口。
按合同,该厂设计规模月产75毫米野炮9门、75毫米榴弹炮9门、105毫米榴弹炮5门,以及炮弹、引信等配件,机器设备先进,是当时全国兵工厂中最现代化的工厂,拥有厂房11座,员工2300余人。
1935年开始试制,厂长名叫邓演存。
1936年尚未全面投产,陈济棠就被蒋介石打垮,11月,南京政府军政部兵工署派员接收了该厂。
由于它是全国唯一的火炮制造厂,兵工署非常重视,拟定扩充计划,仍交德国“合步楼”公司承办。
因抗战突然爆发,机件大部分未能及时交货。
抗战初期战局不利,东南沦陷,沿海告急,1938年春,粤二厂奉命迁往重庆,两头忙。
在广东,迁建队将机器设备紧急装车,工具一件不留。
粤二厂刚搬迁不久,原厂址即被日军飞机炸毁,好险。
在1938年底上报兵工署的《第50工厂迁渝经过及现在设施报告书》,记述了该厂拆迁情况: 查本厂自二十六年九月起,迭遭敌机轰炸后,即奉署令择地迁建。
当于同年十二月间,先后派员前往滇、桂、湘省履勘厂址,初勘得湖南辰溪地方,颇为适宜。
正筹迁中,又于二十七年四月七日,奉令改迁四川,并经勘得江北县郭家沱一带地方,适合建厂条件,当即部署迁运事宜,于潖江、株洲、重庆三处,分设联运组。
于岳阳、宜昌两地,分设通讯处,将所有器材由粤装车运至株洲,改用民船运宜,再行转轮运输。
计自二十七年四月间开始起运,截至现在,除留置秭归、万县、巴东一带器材约计百余吨,尚待运渝外,计已运到者共计器材2866吨。
而潖江原址之器材,已告运罄。
这次搬迁计划周密,分设联络处、通讯处,先将物资从广州通过粤汉铁路运到湖南株洲,再通过船只改走水路,经洞庭湖水系进入长江,于年底前到达重庆,历时数月。
原粤二厂的技师和熟练技工600余人,也响应抗战号召移居重庆。
第50兵工厂山洞车间 重庆这边,工务处在长江下游铜锣峡外郭家沱山沟,劈山平地建厂。
战时物力艰难,基建因陋就简,就地取材。
主要厂房为砖木结构,钢梁少。
员工宿舍大多以砖柱为支撑,以竹片、木片外涂三合土为墙面。
短短两三个月,荒山野岭里出现了成排建筑。
机器陆续运到江边,没有起重设备,全靠滑轮、杠杆等原始工具,用人工搬上半山腰。
兵工署行文,搬迁到重庆的粤二厂按兵工厂序列,改名为第50兵工厂。
厂内生产单位按产品种类划分,分别成立了制炮所制造火炮,弹甲所制造炮弹,引信所制造引信,火工所负责装填火药。
还有工具所、铸工所、锻工所、木工所等几个辅助单位。
为加强50厂的科技实力,兵工署下令将从南京白水桥迁渝的兵工研究所主要部门划归50厂。
白水桥研究所下设计量研究所、样板厂、材料计实验室。
计量研究所终年保持恒温,有利于校正量器。
样板厂制造所需的标准样板,为制造武器、零件打好基础。
材料实验室分析兵工材料的物理性能。
该所迁到重庆后,计量研究所和样板厂设备,全部归第50工厂安装使用。
材料实验室改称材料试验所,作为兵工署附属研究机构,在磁器口附近另建所址。
第一任厂长江杓,上海人,德国柏林工业大学机械系毕业,兵工专家,此前任兵工署技术司设计处处长。
考虑到人才匮乏,他指名索要丁天雄、李式白、王国章、何家俊、萧宏动、唐宏庆、陈慧新等人到50兵工厂供职,这些人不是德国留学生,就是同济大学毕业生,都受过正规教育,有知识,有特长。
为培养新生力量,50厂还在成都开办技工学校,录取学员。
第50兵工厂平房车间 仓促上马 支援前方 日军还在继续推进,1938年10月攻占武汉,窥视宜昌,前方战区急需火炮,告急电接连不断。
当务之急,唯一的火炮厂50厂必须尽快生产火炮。
第50兵工厂的制造能力,限于德国供货商按合同提交的器材,大的锻件,包括炮管等主要部件,由德国供应毛坯,至于精密件瞄准器,则由德国供应全套成品。
中国重工业落后,国内钢材不符合造炮标准,进口材料已经用完,50厂无法及时投产。
通过军政部发文,在全国各地军械库搜集到一批早已废弃的150毫米重迫击炮炮管,可作代用材料,紧急调运重庆。
50厂据此设计了一种153毫米重迫击炮,炮架带有缓冲装置,比较新式。
前后生产了100多门,并设计了新的迫击炮弹。
这是50兵工厂第一种产品。
根据前方将士反馈,日军坦克、装甲车来势凶猛,急需战车防御炮。
在建造新厂的同时,1938年5月,50厂派工务处长李式白、技师王运丰去德国,订购生产100门37毫米战车防御炮所需材料及补充机具。
经过一年多时间,合同才得以履行,材料和毛坯运到重庆。
1941年春第一门样炮告成,试验合格,准备批量生产。
从8月起,每月可生产2门,经技术骨干攻关改进,产量逐月增加,后来可达月产5门,共制造了100门三七炮。
1941年3月,丁天雄出任50厂第二任厂长,他也是留学德国的兵工专家,技术带头人。
1941年夏,50厂奉命试制60毫米迫击炮,丁天雄亲自担纲,带领由专家组成的设计组,参照法国布朗特式迫击炮全套设计图样,自制样板工具,同年秋试制成功。
60毫米迫击炮每分钟发射18发炮弹,最大射程约1500米,重量仅18公斤,单兵可携带,成为国军克敌利器。
1942年7月批量生产,月产l00门。
炮弹方面,50厂先后设计制造75毫米野炮弹、三八式野炮弹、十年式及克式山炮弹,以及150毫米迫击炮弹等。
又将成都技工学校改为分厂,专造60毫米迫击炮弹。
1942年日军入侵缅甸,切断了中国对外通道滇缅公路,外国器材断绝。
50厂依靠回收损坏炮具和国产钢材,继续制造60毫米迫击炮。
在1940年到1942年的宜枣战役、中条山会战、第二次长沙会战、第一次缅甸战役中,50厂生产的153毫米重迫击炮、37毫米战车防御炮、60毫米小型迫击炮,都给日军造成了较大伤亡。
日军根据情报判定,中国在抗战前和抗战初期进口的德国、苏联、英国火炮已基本被摧毁,不可能得到补充。
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在重庆还有一个50厂,死对头。
而且,迁到重庆的第21厂、第10厂,也能够制造火炮。
兵工署长俞大维重视50厂,多次到厂视察,表彰技师和员工。
有一次他还陪同美国、英国武官到50厂考察。
外国武官见到中国兵工员工在如此艰苦条件下昼夜加班生产,无不夸赞。
兵工厂员工日夜生产 根深叶茂 生气勃勃 50厂搬迁到郭家沱,给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山乡,带来了百年不遇的机遇。
郭家沱的山民全部有了职业。
力气大的,当上了50厂的搬运工,力气小的,坐在树荫下捆扎钢筋。
妇女和小孩每天往工地上送三顿饭,回来的时候,兜里总是装着父亲或丈夫挣的工钱。
厂区建起简易公路,一直通到江边码头,上面日夜行驶着既不吃草,又不晓得休息的铁壳怪物,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做汽车。
从广东带来的4台柴油发电机,每台可发电250千瓦,照亮了郭家沱沉睡千年的夜空。
从来没见过电灯的山民,以为那是“小太阳”。
50厂员工常年保持在4000人左右,一家三代少说也有五六口,员工、家属总数起码有2万多人。
其中既有江浙人、广东人、东北人,也有云南、贵州、四川和重庆本地人,于是一些江浙味、广东味和本地江湖小饭馆应运而生,茶馆一直开张到江边,银行、邮电局、商店、子弟学校遍布在厂区外,形成一个欣欣向荣的集镇,比江北县城还闹热。
江对岸的大兴场原为三日场,很快变成天天赶场,农副产品购销两旺。
中国军队配备的37毫米高射炮 老工人赵师傅回忆说,从前厂里一个车间就有几百人,三班倒,加班加点是常事,有时甚至一天上班10小时到12个小时。
工人们知道是为了保家卫国,从无怨言。
50厂福利劳保好,发工资那天,郭家沱的饭铺、酒馆人声鼎沸,座上人常满,杯中酒不空。
50厂的职工最牛气,附近山乡的漂亮姑娘,都想嫁给厂里的人。
若是遇上厂里招工,我的天,满街都是从四乡赶来的壮劳力,排成一条不见头尾的长龙,任挑任选。
50厂尊重人才,尊重劳动者。
从广东来的老技师李勤回忆说,起初生产第一,员工居住条件马虎。
抗战胜利前后,厂里开始修建青砖房,一楼一底,优先分给技术骨干,1946年他也分得一套福利房,就在山坡上,可以远眺长江。
工人住房不如职员,但每家都有一间房。
单身职工住集体宿舍。
工资报酬高来自50厂产品合格率高。
高级技师王国章回忆,厂长丁天雄责成他,根据德国莱茵炮厂的生产管理模式,制定本厂规章制度。
他基本上全盘采用和推行莱茵厂的生产管理机制,甚至连各种表格、账册都沿袭德国格式。
厂里还成立了稽查处,拥有武装保安数百名,负责厂区保卫、考勤。
1939年日机开始对重庆实施大轰炸,50兵工厂从当年到1941年,在铜锣峡北岸峭壁下,一字型开挖22个长方形山洞,将瞄准器等精密仪器车间、材料库房迁入洞中。
《中国工人》杂志报道:“我们试游江畔,便觉得人烟骤增,机声聒耳。
看见数百家内迁工厂,正在平地建造。
有的正在开工制造,其奋发努力,犹如前方战士在战场。
”文内所谓的数百家内迁工厂,自然包括50厂。
为保密,50厂名称未公开。
中国军队配备的37毫米战车防御炮 人才荟萃 共铸辉煌 50厂第一任厂长江杓的父亲早年闯关东,在京奉铁路沟帮子车站任站长,结识了奉军28师师长冯德麟,成为拜把兄弟。
冯夫人收江杓为义子,冯家赞助江杓留学德国,可谓恩重如山。
冯德麟的儿子名叫冯庸,1925年江杓回国,为回报冯家,一直协助冯庸管理大冶工厂、大冶工业专科学校。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江杓到南京效力于军政部兵工署,因工作能力强,逐渐成为兵工署长俞大维的左右手。
江杓出任50厂厂长后不忘旧情,凡是冯庸介绍来的人员,他都接纳。
而冯庸在“九一八”事变后加入空军,军衔累至中将。
他拿出冯家绝大部分家产,创办了一所以自己名字为校名的冯庸大学。
冯庸承袭了父亲冯德麟对俄国人的憎恨,而在“五四运动”新思想熏陶之下,他在抵抗外来侵略的活动上,比父亲更加坚决。
东三省沦陷,不愿做亡国奴的东北各界人士辗转来到大后方,却苦于没有立足之地。
这时,冯庸便将东北籍民主人士、爱国青年、冯庸大学师生介绍给江杓。
江杓是来者不拒,根据来人的专长,或安排到技术岗位上班,或介绍去子弟校教书,使他们获得生存和相互交流的空间,保存了一批将来收复东北失地的栋梁。
1940年初,冯庸又向江杓推荐了一位东北老乡,名叫阎宝航。
因阎宝航此前担任过委员长行营少将参议、军委会政治部战地党政治设计委员、中央赈济委员会顾问等职,江杓安排他任50厂福利处处长。
阎宝航不坐班,每周从重庆到50厂两三次,每次冯庸也来郭家沱,与江杓相聚。
江杓和冯庸都不知道,阎宝航是红色特工,借助50厂福利处长身份,与陪都工商界人士积极交往,为长期潜伏和搜集情报奠定基础。
只不过老奸巨猾的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长何应钦十分警觉,怀疑阎宝航是中共党员,指示俞大维于1940年底强行将阎宝航调离50厂,改任政治部设计委员。
1945年8月抗战胜利,根据兵工署制作的《各兵工厂现状调查表》显示,50兵工厂此时拥有职员462名、工人2995名、官兵394名、力夫39名,共3890人,机床740台。
月产37战防炮2门、60迫击炮200门,月产150迫击炮弹4000枚、60迫击炮弹20000枚、75野炮炮弹4000枚。
1946年年5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抗战迁渝的工矿企业陆续迁回原地。
第50工厂奉命留在重庆,未迁回广东。
同年6月,李式白出任第三任厂长。
早在粤二厂筹建之初,由于缺乏资金,原定配套的炼钢厂、火药厂未能建立,使这家规模宏大的新式炮厂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带有不能独立生产的隐患。
直到新中国建立,苏联援建钢铁厂,国产钢材奋起直追,电力工业节节高升,这才终于填平了50厂的短板。
50厂的员工纵然没有投身疆场,直接杀敌,却做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为国家民族锻造利剑。
作为战时中国的重型武器厂,员工们以服务抗战为第一要义,以报效祖国为宗旨,以奋发图强为动力,为中国战场提供了4000门火炮。
50厂以其卓越实绩,在中国近现代兵器工业史上,留下了光荣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