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富雪按摩”, 店名俗气香艳,有点风花雪月,有点风情万种,有点想入非非。
要不是上面横过来标在那里,很小的4个方块字“盲人推拿”,我是不大敢踏进去的,店主是一对“瞎子”夫妇,“瞎子”老陈,还有他富态而白胖的“瞎子”婆娘,后来才晓得,“富雪”就是那婆娘的名字。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推拿按摩会上瘾,我从80年代后期开始推拿按摩,那时的“讨饭”工作,哪样也离不开酒,《晚报》初创,担任首任广告部主任,要喝酒开路,就好像打老K那样“炸弹开路”,2年以后广告部理顺了,又被派去担任浙江省新闻实业公司总经理,其实是把邮局发行拿回来,自办发行,也离不开以酒交友,喝酒卖报。
而喝酒充血,颈肩部僵硬、腰部常常有下垂感,推拿按摩,一是缓解颈肩、腰部疲劳,二是换一换脑子,和投缘的店主瞎扯淡,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他们讲过去的事情,荤荤素素,倒也多少能够减少一些脑压。
那时租军区装备部房子办公,底下就是小周办的盲人按摩店,匆匆挖一口中饭,就翻一道矮墙下到店里,恰到好处的推拿,顺便睡一觉,就好像又获得一个早晨,满血复活,再去寻找新的喝酒对象,争取广告,争取“人手一份”的订报大户。
退居二线后,我搬到远离城市喧嚣的转塘辖区,好听的名字叫之江旅游度假区。
体验过好几家,感觉还是“富雪”好。
“瞎子”老陈,现在看上去,也算是粗旷魁梧的帅哥,年轻时一定轮廓分明,高大英俊,要不是眼睛瞎掉,一定是女子择偶的标配,他的推拿技法很娴熟,部位准,用力也够,我就常常去了,老陈夫妇都很随和,好奇他们的人生故事,他们也毫无避违地无所不谈。
图片来自网络 “瞎子”老陈是富阳、桐庐交界的深澳人,地属桐庐山沟沟古镇,年轻的时候眼睛还不瞎,他就在富春江上当船工,运黄沙,人很忠心,有人抢生意,欺负到他老板头上,他会两肋插刀,和对方干上一架。
而要多拉快跑,船都超载,看上去就像嵌入江中,有一次富春江一阵妖风袭来,一个浪头就把黄沙船掀翻,真的是秒杀,老陈他们都是水上蛟龙,船瞬间沉掉,人都游回来。
他也当过手扶拖拉机手,赚过跑运输的钱,有一次还在半夜里翻入山沟,命大,只断了一根腿骨,山民的倔强,就像“九死还魂草”,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瞎子”老陈的家乡在桐庐和富阳交界处的深澳古村,已有千年历史,老街景很古朴、雅致。
老陈用手肘在我的脊柱两边用力鼎砥,而后就是一阵揉搓,推拿术语应该叫“滚肘”,十分遐意舒服。
一边继续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25、6岁的时候,命运并没有对他特别眷顾,遗传也同样在如花岁月“强暴”了他,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终究没有逃脱基因的魔爪,和叔伯父母那样,都到这个年龄瞎了,好像是眼底的毛病,看过很多医生,都说没办法治的,他给我数了上辈的瞎子和下辈的瞎子,现在他们家庭竟然有9个瞎子。
拖拉机开不来了,富春江上的船工也当不成了,还好,那时残疾人推拿按摩兴起,给了许许多多盲人营生的出路,他也参加了残联的培训班,学盲人推拿按摩,开始给人打工,一技在身,老陈跑过三江六码头,在台州温岭打工时和四川山沟沟的川妹子“瞎子”富雪发生按摩室恋情,业余时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擦出了爱情火花,富雪说:“我有意无意地摸过他的肌肉,壮实,再说他人么实在仗义,也谈的投缘”,就以身相许,老陈终于抱得美人归。
富雪是全瞎,老陈还有点光影,但也只能在强光下微微见到影子。
盲人推拿,大都一个套路,先给人打工,到技术活炼到门,赚够一点小本钱,就另立门户,当起了老板,原来小周店里的小费,就是这样打了几年工,自己租房在潮鸣寺巷做起了老板娘,手法到位,活儿好,在那一带名气很大,而“瞎子”老陈也是,带着“瞎子”婆娘,到转塘租房,开起了自己的盲人按摩店。
店名就用川妹子婆娘的名字。
就凭店名,也可以看出老陈对娇妻的宠溺。
夫妇俩都喜欢吃红烧肉,也都能喝一海碗白酒,老陈有一次说:“老王,俗话说,好看难看,电灯打乌(灭)都一样的,我们都是瞎子,电灯打不打也看不到”,此是实话,你侬我侬,打情骂俏,小日子过得比巴菲特省心多了。
有时候我实在疲倦,听着他们的故事就进入了梦乡,醒来“两老婆儿”(杭州话此时应该翻译两夫妇)已经开始喝酒,屋子里弥漫肉香和酒香,这种酒肉香,在晚快边儿,十分吊胃口,但有时也并没有那么悠闲,客人来了,好说点的老顾客,会让老陈喝完酒再做,有些急客,“瞎子”老陈只好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干活去,那客人不无避讳地问:“昨天和老太婆搞到几点?”富雪也见怪不怪地说:“天亮,哈哈哈”。
这样的玩笑已经算斯文的了。
“瞎子”老陈是个有故事的人,初来咋到,“外塘鳖”(本地人叫“本塘鳖”,外地人么就叫“外塘鳖”) 也不是那么好立足的,对面就是“本塘”开的盲人按摩连锁店,门脸三开间,装修气派,所以老陈夫妇只能靠过人的推拿技术、靠力气、靠随和人缘,赢得回头客,吃点“露水”生意。
一次对面的客人,故意把一辆豪车横档里停在老陈店门口,老陈急了,出去好言好语和那“土豪”商量:“朋友,你挡我财路了,能不能把车挪几脚,停到转弯的路边?让我们也好做点生意”,那人根本不拿老陈当回事:“马路是你的呀?老子爱停哪,就停哪!”老陈这才上火了:“你给我回来,你今天不给我开走,我也不会让你好看”,老陈拍着他的车子“嘭嘭”响,那人回过来像个恶煞金刚,满口本地口音:“瞎子你要吃生活呀,外地人到转塘么老实点,你不要弄不灵清,分分钟叫你滚回老家去”,看上去一场恶战就要爆发,“瞎子”富雪早就在门口警觉地竖起耳朵听,关键时候大喊一声:“老陈接刀!”老陈接过老婆递上的菜刀,迎上去猛砍,但毕竟眼光不好使,都没有砍到,旁边围观的人,大都同情弱势的“瞎子”,好言劝那个“本塘”:“你同瞎子弄啥花头!开掉开掉!”那人心虚,只好回转来,开车走了。
老陈说大家客气,我们又不会去抢他们生意,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大家弄口饭吃吃,真当让我们饭没得吃,我就让他“乌(屎)乍(拉)不出”,大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豪气。
图片来自网络 干这一行,什么人都有,就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加上这个店名,也太有些“撩”人,容易引起一些奇葩事体。
有一段时间里,自吹是旁边艺术院校来交流的讲师,半夜里,老酒喝饱又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指定要“富雪”做,算是“富雪”的老顾客,他说着挑逗性的黄段子,手很不老实地在“富雪”身上摸摸索索:“老板娘皮肤这么细腻,摸摸蛮舒服的,老板福气好的。
”傍边的老陈早已对这个“客人”有反感,但和气生财,一般过得去,都忍下来了,但这天老婆叫了起来:“你的手老实一点好不好!”老陈终于忍无可忍,把“富雪”拉开:“你的生意我们吃不落做,要找‘春香院’去,你这种鸟人,我们吃不落做,瞎子也是有底线的!”那人顿时咆哮起来:“我可是给你们送钱来的客人?”,借着酒劲挥拳要打老陈,刚好一把被老陈握住,反手一转,只听“咔喳”一声,手臂不是骨折,也要伤筋,他恼羞成怒,操起方凳,要砸向老陈,富雪早就抡起一根方棍,朝他头上一记闷棍,那人跌倒在推拿床边,再也不敢动弹了,拿起电话报警,嘴里还悻悻然地嚷嚷:“你们等着,要你们好看!”吵闹声已经引来围观的人密密麻麻,“这样衣着光鲜的人,也这样不正经,好像女人家没有看到过,欺负个瞎子”,大家都在看一部好戏。
警车来了,让老陈拉上卷帘门,把涉事3人都带到了派出所,怎么回事?警察问。
老陈答:“他非礼我老婆!”那人说:“我又没有摸她敏感部位”。
警察顿时明白了,二话没说,马上让老陈夫妇上了警车送回店里去了,那人的话,明摆着就是承认了摸过“富雪”,至于“敏感”不“敏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老陈他们继续做他们的生意,那人从此再也没有消息,连骨折、伤筋和头上那个大血包,最后怎么处理也不晓得,大概率咎由自取,自认倒霉。
还算庆幸的,老陈他们还没有把这个“色鬼”的事报到学校去,不然真要斯文扫地了。
生活不易,“瞎子”老陈夫妇讨生活更不容易,老陈和富雪都说过,其实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吃过用过,赚点养老钞票,有红烧肉、有酒喝就好,大不了老了,做不动了,回家乡那个山清水秀的深澳古村去。
但是往往不如意,前几年,小镇房租“火箭”般地猛涨,房东原来每年2.6万,老陈想到会涨,但不晓得会涨到“天上”去,房东竟然一下子狮子大开口要5.7万,老陈想,这不是全部要给房东白干了吗?还好,一个老客户知道老陈夫妇的困境,主动把自己拿到的1套1楼的拆迁房拿出来,以2.4万的年租金租给了“富雪按摩”,还帮老陈他们简单装修了一下,帮他们搬家,老陈夫妇才算安定下来,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
搬家以后的“富雪按摩”虽然远离了街面,但是老陈夫妇的手艺和人缘,还是有很多老客户奔他们而去,生意也还是红火,“两老婆”还是喜欢吃红烧肉、还是喝高粱酒。
一直到我搬走,想想好笑,还不时牵肠挂肚“瞎子”老陈夫妇的命运,什么时候是应该再去看看他们。
------ 2020.6.16凌晨,草于水木清华